第16章
  “少庄主……后面的事交给下人去办吧,你已经几夜未合眼了。”尽管身边的人如何苦口婆心劝她,她也只怔怔跪在墓前,眼里似蒙上了浓雾。
  来劝她宽心的人多如牛毛,她都一一点头致谢,腿却不曾挪动。
  直到许昌上前吊唁,她眼里的雾才微微散去。
  他凑到罗允弈身边,弓下身子在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罗允弈便支起身子,独自回了罗绮庄。
  没人知道那日许昌对她说道什么,世人从此只知道这幽州罗绮庄的少庄主是个厉害人物,小小年纪便能支起家族生意。
  沈清沉一行人吊唁过后便回了客栈收拾行囊,可她终觉该好好与罗允弈告别,哪怕她与她交情不深。
  罗绮庄一如往常般运作,好像这个家的支柱未曾崩塌过。
  只是罗允弈开始学着将发髻分股结椎,将一股朝一侧倾倒作倾髻,以白花钿与步摇点缀,好让她的年纪看上去稍长一些,毕竟这工坊的老狐狸可不会顾忌一个十五六的毛头小子。
  罗睢一死,其他几房人便虎视眈眈这庄主之位,奈何名不正言不顺,平时又不及罗允弈勤勉,更不如罗睢上心,才苦无借口夺她职位。
  她将手背在身后,领着班子巡视染坊,如有工序错漏,偷懒好逸,她也毫不留情斥责。
  沈清沉再次见到她时,她将衣袖搂入襻膊,板着脸训斥手下工人办事不力。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康康]小宝,我的小星星——[让我康康]
  [爆哭]凌晨五点码的这章,把孩子码饿了,现在轮到我去吃肉包了[爆哭]
  第14章 家花不如野花香
  众人在一侧等候,她也未有斜视,只等她训话完才转过身微微点头,“殿下可是要回雒州了?”
  沈清沉叹她一日之间变作这副旁人不敢认的模样,想要上前抚慰,伸出的手却被她躲开。
  “民女不敢逾矩。”她嘴角有些抽动,却又低垂着头没敢与她对视。
  沈清沉虽觉她逞强,可环顾这偌大的罗绮庄,便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取下头顶的一钗塞到她手中,“日后你若需要依靠,便可遣人带此钗来雒州寻本宫。力所能及之事,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公主抬爱,”她方想抬起头,又对上一旁陈孝霖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眼底有些动摇,眨着眼望向远处,“罗绮庄还有许多要事操办,恕民女失陪。”
  沈清沉回头看她走远,她深知她的无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允弈以后都要这样过活吗?”陈孝霖上前挽沈清沉的手,苦涩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蛋上,“这对她公平吗?”
  沈清沉也低下头望她,抚摸她头,将她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一边无规律地拍着,一边叹道:“哪有什么公平,只是穿上这副躯壳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她深知这时代虽比旧时开明,可人心却由始至终都是这般模样。
  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并不会让罗府上下对她多几分疼爱,继续猫在孩子的身份里祈求怜悯无异于躲在乌龟的龟壳中等待慢性死亡。
  毕竟豺狼对野兔垂涎时,定不会想起野兔的母父。
  “弱肉强食,一向如此。”李崎附和道。
  张之儒不如其他几人感伤,却也自嘲自己不如这女孩坚强,心生敬佩。
  沈清沉一行人正欲启程归途,恰巧碰见在罗绮庄门前驻足的许昌。
  他痴望着门口悬挂的奠字,一语未发,乃至沈清沉走到他面前他才发觉,俯下身子行礼。
  相对打个照面,众人也便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悲鸣。
  张之儒扭头望见倒在石阶上的许昌,急匆匆上前搀扶,可他吐出的血染红了布衣,眼前陷入一阵模糊。
  他伸出手抚张之儒的脸,肺部的疼痛使他猛烈咳嗽,身子不住地抽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许昌这辈子光明磊落,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
  说罢便不再动弹,猝于张之儒怀中,唯留下他一人怔住。
  “张京墨?”陈孝霖离得不远,即使许昌弥留之际的话语并不大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张之儒依旧没有应答,直到沈清沉唤他名讳,他才抽动着嘴角扭头,眼泪滴落到许昌尸身上,“是家慈……”
  沈清沉这才惊觉事情并不是一位致仕老臣猝然离世这么简单,而是他的身后仍牵连一桩命案,这命案便是张之儒生母含冤受刑死于宫中一案。
  “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陈孝霖逐字逐句地重复着,却不知为何触动了张之儒,他突然睁着红透的眼发狠地摇晃许昌,“你说你认识家慈……你说啊,为何不早点说啊……”
  他的恸哭声中略显愤怒,近日来他跟随着沈清沉四处探案,与众人相谈甚欢,也变得不再畏惧生人。
  亡母之痛虽不曾散去,却并不如一开始的那般日夜萦绕心头,无论清醒还是入梦都似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可当许昌提起亡母名讳,刹那间所有关于亡母的思绪都冲上大脑,百感交集,他恨透了眼前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者。
  他刚被罗允弈鼓舞的心旋即沉到了深壑,听不见回声。
  他是罪臣之子,是不祥人,是不得见光的。
  “罪臣之子”这四个字仿佛重重地压在他的背脊,沉甸甸的,让他直不起身,抬不起头,望不见那张怜悯众生的脸。
  “张之儒。”那梦中人正唤他名,他却只将头深埋。
  他怕了。
  他害怕看到那张脸上笑容不再,更害怕看见她嫌弃自己的神情。
  “你抬头看本宫。”她偏爱张扬的香气,如她性子般刚烈,如今倒显得他似阴沟下的老鼠,不敢示人了。
  也许,他与她从来都不般配,只是那阵尸气让他模糊了理智,将两人隔绝于世,他才胆敢动了高攀的念头。
  “张之儒。”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上次语气更加沉重,不止是对他的担心,更是害怕他失去理智生出祸端来。
  待她站到面前,身子遮住了日光,他才僵硬地缓缓抬头。
  身后日光刺目,他眯着眼勉强看清眼前人的神色。
  是怜悯,是担忧,是理解。
  他咬着牙垂下头,半日才从牙里挤出几字:“贱民乃罪臣之子,实属不敢高攀公主,恐怕难与殿下共事。”
  说罢他支起身,将许昌的尸身抱起,径直向街上走去。
  “本宫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失了信。”她没再阻拦,只是转身上马车前又再问道:“张仵作此举,岂不是要逼本宫失信于你?”
  他木然望向李崎,又看向身边的陈孝霖,“这……”
  “公主在留你呀傻子,这你都听不出来?”陈孝霖噗嗤一声,猛地一拍他肩,险些让他与这尸身一同跌个踉跄。
  他虽似木头,可绝不傻,自能听出沈清沉的言外之意。
  只因一时错愕,脸上的泪与笑一瞬的交织,有些难为情罢了。
  “那这尸身……”
  “你那腿脚难道有本宫的车马快?”她只莞尔,翻身骑上那骏马,意气风发。
  到底是续上了命,沈清沉也觉这副身躯比刚来时要利索许多,在马背上驰骋想必也是自小体弱多病的原主所不敢想的吧。
  公主要回雒州的消息早已传到许段笙的耳朵里,碍于身份,他哪怕是想也决不能就杵这寿安宫门待她归来。盼她回宫的日夜他早已将这宫里四季的衣裳都补了个遍,只差要给以后可能会出生的孩儿再缝制个新衣了。
  许是一时新鲜,沈清沉未有一刻停留,也不听李崎的劝阻,愣是生生地一日赶回了雒州。
  下人看那马背上的女子穿着华贵,再一定睛,竟是那完婚之日仍需女官搀扶的永宁公主,霎时傻了眼。听下人传话的许段笙更是瞬间慌了神,丢下手中缝制一半的里衣径直奔向门口。
  见了沈清沉的他手忙脚乱,想要上前搀扶,却见她健步如飞,挥着袖子便往内殿去。
  “公主难得这般精神。”在他赘入寿安宫的日子里,沈清沉也就提起破案的时候有这般精气神了,连带着他也心旷神怡,忙命下人今日都上些美食佳肴,款待她的这帮得力助手。
  然众人中唯独张之儒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自打他入宫门,许段笙便不时瞥向他,打量着这位公主身边的“好帮手”,心思着这帮手不知是否为公主找借口另寻的新欢。
  可见他着布衣,许段笙的腰板便又支起些,再从嘴碎的下人那听来他只是一介仵作,嘴角更是轻蔑得不可一世。
  论家世背景,他哪般比得上自己这个侍中长子。
  “承蒙诸位照料,公主的身子才利索得多。”宴席上他也索性摆起了正宫架子,举酒替沈清沉向众人致谢。
  他本是不屑于摆这谱,只是今日之势不同往日,哪怕他再瞧不上这位仵作,也难保自己的妻君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