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营帐新旧不一, 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三三两两的士兵从她身边路过, 她们并没有穿着铠甲, 而是穿着寻常衣服。七八个孩子聚集在一起, 玩着九湘并不知道的游戏。空地上的杂草被锄去,整整齐齐地种着绿油油的菜。
  这支由谢红叶和杜兰娘一同组建的军队,分明已经获得了男帝的承认,处境却没有好上多少。比起当日见到的朝廷军队,吃穿用度上差了岂止一点半点,看起来与观音山上的谢红叶处境一般无二。
  姜去寒被人带去了另一个营帐,领路人介绍道:“姜大夫,这里便是军中治病的地方了。”
  闻着扑面的浓郁药味,姜去寒紧绷着的脸色才有所缓解。
  领路人将姜去寒进入营帐,带到了正在忙碌的一个道士面前,“吴姑娘,这位是姜大夫,将军让我带她来的。”
  “我刚刚就有所听闻,将军多次派人寻找的姜去寒姜大夫,自己送上了门。莫非就是你?”
  说话人转过身,笑吟吟地对上了姜去寒的视线。
  “我是杜衡若,军中所有的医师都由我管理。”
  “杜大人。”姜去寒只简单称呼,并没有将自己透露多少。
  杜衡若也并不在意,她收敛了笑意,带着姜去寒径直到了一个病人前,给了姜去寒一个下马威:“姜大夫,营中刚好有一患者,身上不知得了什么疮毒,听说你医术高明,可否诊治一番?”
  姜去寒看向眼前的病人,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的大腿上生着黄豆大小的水疱,累累如串珠,呈带状排列。
  这是,蛇串疮?
  “想必姜大夫也看出来了,此病正是传闻中的蛇串疮。”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姜去寒的脸色:“姜大夫,请。”
  这哪里是需要姜去寒诊治,这分明是在考察她的医术。
  这般的考验行为,比起苻成方才的咄咄逼人,显得不露声色些,姜去寒也更能接受。
  旁边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想看看传闻中的姜去寒的医术究竟如何。
  见姜去寒半晌不动,议论声顿时响起,姜增辛也小声对柴升阳道:“蛇串疮不是无药可救吗?”
  传说中,只要蛇串疮的首尾连在一起,就会被夺走性命,这时无医药可治,唯有寻求神仙相助。
  眼前病人的水疱,首尾只差一寸即可相连。
  在议论声中,姜去寒终于开口了,“杜大人,若我没有诊错,她的疮毒是脾失健运、湿浊内生所致。”
  姜去寒冷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像是对此病早已司空见惯:“湿性趋下,病多发于下肢;疮毒底部是红色,这正是脾升降失调,湿内蕴生热的征兆。治疗的话,以健脾利湿、解毒止痛为主,五苓散合平胃汤正好合适。”
  众人将视线投向杜衡若,以眼神问询她姜去寒的结果是否有误。
  杜衡若似是有些惊讶,她的视线落在姜去寒身上,“你……不需要通过其它三诊,确认一下自己的诊断结果吗?”
  医者分析并确定一个疾病,离不开望、闻、问、切四诊。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姜去寒的目光的中带了些怀疑,方才所言是随口胡诹的吗?
  姜去寒的傲气平日都藏在心下,经过与苻成的交流,她难得收起了那副谦逊的态度,她不屑道:
  “多此一举。”
  言下之意,只有医术不高明、并不相信自己医术的人,才会严格执行望闻问切四诊,保证自己并没有下错诊断。
  姜增辛眼睛更亮。
  刚刚她的话还没说完,去寒姐姐连她的“妖女”之病都可以治好,无药可救对去寒姐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姜去寒又道:“可是我诊断有误?”
  姜去寒的态度实在是高傲,杜衡若没觉得哪里不妥: “病因确是如此,治法全看医家的习惯。”语气中尽是钦佩。
  望而知之谓之神,姜去寒果然名不虚传。
  对杜衡若来说,蛇串疮并非是什么棘手的病症,治疗方法也正如姜去寒所说两个方子加减并佐之外敷用药。
  只是民众将其妖魔化,而庸医也从众,用此病来考察一个大夫正好合适。
  令杜衡若感到意外的是,姜去寒仅仅通过望诊就可确定病情、病因、治法,而教她学习医术的白石礼,终生都没有做到。
  通过考验,姜去寒可以留在这个地方,只是营帐本就紧缺,一时间找不到空闲的床铺供三人落脚,柴升阳道:“与我们一同的来的还有一辆马车,我们三人睡在马车中就好。”
  将士松了口气,一脸的不好意思,“那就好那就好。”
  稍作休息,第二日姜去寒就开始履行自己身为医者的职责。
  如今与泰阴城只是对峙阶段,没有开打,每日出去又回来的人中没有负伤的,这比姜去寒想象中轻松一些,她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收集病症——五万女兵所聚集的地方,能让姜去寒看到更多关于女子的疾病。
  这是她选择来到此处的另一个原因。
  时间一晃过了十来天,姜去寒的名字开始在营地中传播开来,谁都知道营地中来了一个新的大夫,她的医术比任何一个大夫都要高明。
  杜衡若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在姜去寒问诊时,她会特意站在一旁。
  几日下来,收获颇丰。
  但杜衡若还是生出了些疑惑:“以前我常常有一种无力感,明明我的治法没有错误,药物也顺应治法,病人的恢复情况却总达不到我的预期。如今看了姜大夫的治病方法,我隐有所悟,只差临门一脚,不知姜大夫可否告知?”
  姜去寒并不吝啬,这正是她曾经研究过的问题:“高低胖矮的四个人得了同样的病症,所用的药完全不同,那女子与男子之间也是如此。”
  见杜衡若懵懵懂懂,姜去寒再次提点:“我们读的那些医书,都是由男人撰写的。”
  杜衡若怔住。
  困扰了观主大半生的问题,观主临死前特意交给她的问题,居然在这个时候被人破解,还是如此简单的原因。
  好半晌后,她才恍惚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夜间,杜衡若站在了苻成面前,“将军,我的医术在姜去寒姜大夫之下,太医校尉一职应该由她担任。”
  这支军队好似被朝廷承认,好似又没有被承认,但军中又不能没有规矩,既然朝廷那边不管,苻成大手一挥,那我们自己制定规矩。
  太医校尉,就是模仿别的军队中的构造而设立的,是管理所有军医的职位。
  由杜衡若担任。
  苻成道:“担任太医校尉一职,医术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管理之能。姜去寒毕竟才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若让她接手,怕是有人不服。”
  杜衡若摇摇头,语气笃定,“若是旁人,我可能会担心有人不服,但她不会有人不服。”
  苻成略带讶色,“她的医术到了哪种地步?”
  杜衡若道:“将军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在治病时常常感到吃力,其她的大夫也是如此。我们根据病症寻找到的解决之法,虽说可以解决疾病,却不是最佳方法。”
  苻成正了神色:“你是说,姜去寒找到了最佳方法?”
  杜衡若唏嘘着叹了口气:“这也是白观主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解决之道。”
  说话间,姜去寒被带了过来。面对苻成,她不像待别人那般和善,“不知将军宣我来此,所为何事?”
  这还是二人自那日后第一次见面,苻成轻咳一声,“杜大人建议将太医校尉一职由你担任,你是什么看法?”
  杜衡若对着姜去寒点头示意。
  姜去寒敛下诧异:“不妥。去寒千里迢迢奔赴这里,只想治病救人,别无她想。而太医校尉一职责任重大,非去寒所能承担。”
  杜衡若还要再劝,姜去寒又道:“多谢将军和大人的好意,去寒心领了。”
  见姜去寒神色坚定,杜衡若和苻成对视一眼,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苻成道:“既然如此,此事作罢。”说完,她看向杜衡若,“你回去清点一下药物,看看都缺什么,及时上报。要不了几日,会有事情发生。”
  杜衡若道:“是……杜……谢老大那边传来了消息吗?”
  姜去寒敏锐地嗅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她毫不掩饰地问:“我们与泰阴城要正式开始了吗?”
  迟早会跟泰阴城打起来,这在营地中并不算秘密。
  苻成正要戏弄姜去寒是泰阴人,可对上姜去寒认真的双眼时,她鬼使神差地换了语气:“是,最近几日泰阴城不断有军队暗中往泰阴城行进,谢老大也给我们下了命令。趁这段时间,你们抓紧时间休息。”
  一旦开战,必有死伤,军医会是最忙碌的人。
  杜衡若郑重道:“是。”
  姜去寒没有应下,而是犹豫片刻:“我有一计,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泰阴。”她的声音泛着凉意:“松木县的疫病将军可有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