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没想到因为雨,城镇班车晚了几小时,再加上步行过来,已经到了深夜。
  陈茂荣身体还硬朗,一直侯在门口,看到徐怀袖到,给她找换洗鞋子:“你先穿这个,明天我给你刷刷鞋。”
  “不用了,”徐怀袖婉拒了陈茂荣的热情,“今天好晚了,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儿。”陈茂荣一个人呆惯了,难免孤独,她已经把客房准备好,“织布的在后面屋子里,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就带你去。”
  织布间比徐怀袖想像中还大。
  或者应该说,织布间面积远大于卧室。独立自建房,双层小洋楼楼上是织机梭子、各色细线。下层则更像展示间,方形布一块块裱在相框后,展示着不同图样。
  “之前我是做手织包的,”陈茂荣咳嗽两声,说道,“什么花样我都做得来,又干了三四十年,所以很是得心应手。但近些年机织多起来,我就没什么活了,手工到底还是更贵些,一米布也要织不少时间。”
  “但您手艺更好,很适合走精品路线。”徐怀袖说。
  “哦,你是说贵价汉服吗?”陈茂荣摇摇头,“上次接到汉服的单都是七年前了,是一位艺术家为了布展定的,我织布足足织了三个月,才织齐他要的纹样寄去汉服厂。后来经济式微,也就没有这种大单子了。”
  徐怀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陈茂荣的手艺,按说不应该会是找不到工作的类型。
  尤其是上层市场。
  问题暴露得比徐怀袖想像得还快。
  看完布展,徐怀袖在房间中写方案,正粗略算过人工成本,手机中突然进来一条短信息。
  她拿起手机看。
  “您好,听说您最近在找布料代工厂,我是华南区布料商胡若云,手下有各种布料渠道。微信号与手机号相同。您可以加我详聊。”
  徐怀袖经常接到不知名电话或信息,总是有人会不经过她同意就私自给号,扰得她不胜其烦。
  幸好营销类电话会被自动拦截,除去她不少烦恼。
  但这个手机号却没有被拦截。
  徐怀袖拿起手机,想了想,用工作号申请了微信好友。
  秒通过。
  胡若云人很熟络,直接对她明说自己手握多家布料厂资源,锦纶晴纶之类有,天丝雪纺也不少,宋锦蜀锦也有,连香云纱都可以成批订货。
  徐怀袖明白了,他是中间商。
  普通来说布料厂能生产的布料有限,几乎不存在一家什么布料都可以生产的厂商。只有中间商,串联起所有的厂子,再在另一边联系拿货的买家,就可以称自己为有渠道。
  徐怀袖还真有需要,她除了需要棉麻这种天然成分的布料,还需要各类高分子布料,聊过几句。价格浮在一个没有实惠到哪里去,也没有昂贵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她发消息:【我还是再看看吧。】
  【欸,徐女士,再也没有一个手头货比我还全的渠道了,可能价格不是特别如您意,但您想想,我可是免快递的。如若省去运费,其实还是合算很多的。】
  单子不是这么做的,徐怀袖还是坚定地说自己要再看看。
  扯皮几句,胡若云终于说到正地方:【徐女士,听说您还有批发壮锦的想法?】
  知道徐怀袖跑来广西的人并不多,她的行踪也不值得谁惦记,徐怀袖皱眉,第一反应是直接否认:【没有,我不需要。】
  胡若云牛皮似的缠上来:【徐女士,我们是知道您有买壮锦的想法的,您来我们这看看,厂子里机织人工织一应俱全,完美覆盖度部分客户的需求,不来看看真的是亏了呀。而且价格也好说,机织每米50元,人工织也才翻倍而已。】
  徐怀袖礼貌回复一句【再说吧。】就设置了免打扰,她拧起眉头,看着胡若云的报价。
  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太便宜了。
  壮锦的价格,即使是机绣,也几乎是市场价的底价。
  除非织线和成品劣质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然实在是糟蹋壮锦的艺术性和文化地位。
  下午村里有牛车去国道是,徐怀袖给了村里人五十块钱,坐在车上趟过了泥泞地,先回广东。
  下了高铁,徐怀袖身上已是既有泥土点子、又有大巴车的劣质皮具味、还有车站台有人抽烟飘到她身上的烟味。
  她买的二等座,靠在窗口看窗外风景时,虽说车辆平稳,天气晴朗,但徐怀袖还是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从县城到市里的最好高中,她付出的时间不止在题目上。
  还有路途。
  在大巴车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每逢下车,头晕不说,她身上都臭臭的。
  那是一股属于密闭不透风的环境,几十个人什么味道都团吧在一起的浑浊。司机往往不管不顾地刹车油门、刹车油门,这种车上睡觉一定会晕车。又不准开窗,唯一的办法是眺望远方。
  那时远方山脉连绵不绝向未知,虽然路途坎坷又波折,但徐怀袖永远是积极的。
  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走出去。
  当时笔友还没有和她断联,给她寄了一箱书。
  不是那种习题册打包,两手就能端起来的十来斤箱子。
  而是半米长宽,被快递工作人员牢牢套了几层塑料膜防止漏出的足有百多斤的箱子。
  寄存在学校门卫处,班里同学们找了推车,帮她一起拉到班级楼下,又分批给她搬到了教室后面。
  只徐怀袖一人的书,就占了教室后面空地一大片。
  又逢假期结束前夕,徐怀袖就这样晕头晕脑地看着天降教辅资料。
  看晚自习的生物老师见她发傻,也帮她来整理,那年徐怀袖刚上高一下,才14岁。
  生物老师见有生物类教辅,说着先借几本走,草草翻阅了书,晚自习就结束后主动来找她,说有的资料相当不好找,还蛮珍贵的。
  不仅有上海那边百强高中的内部资料,还有好几份不同人的手写笔记复印版,而五三金考卷什么的,更是一样一份。
  徐怀袖数学、英语、物理严重短腿,这三科资料更是详细得不能再详细。
  笔友见到过徐怀袖写下自己的烦恼,推论她数学英语差应该是因为小学、初中遇到的数英老师不如高中老师热情善良、刁难她太多次,让她基础没打好不说,还自然而然地对这两科有了抵触心理。
  徐怀袖觉得笔友说得对,听从了笔友从同学身上观察来的学习方法,从此以后每逢大课间,都去老师办公室门口,趴在柜子上背单词做题。
  有时老师闲了,还会站她旁边看她草稿演算,徐怀袖初时还会紧张,到后来,已经和老师关系不错,又能沉下心不被外物打扰了。
  后来笔友莫名其妙断联,到现在徐怀袖都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
  车到站,思绪拉回,徐怀袖从少时记忆中抽身,出门乘车。
  高铁站外一如既往蹲满拉客司机们。她忽略掉“番禺区的走不走?”“黄埔区走不走?”诸如此般杂乱声音,登上网约车,抵达商业大厦。
  有点晕,不过行程还没结束,只能先忍着了。
  13层有一网红店铺,是专做非遗文化摆件的网红店。实体经济式微的当下,能不靠ip把小店做得风生水起的店面,她早就有心一探究竟。
  绕了一圈,徐怀袖心中有些定论,虽说不分成品粗糙,但手艺是真的,大概是从哪进的货,店铺并不直接联系手艺人。
  徐怀袖选了两款制作精良的冰箱贴,付款下楼,向街角走着,准备回项有情家。
  如果不是突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的话。
  徐怀袖吓一大跳,迅速抽回手,连退几步,警戒看着眼前人。
  来人躬身哈腰:“徐小姐,我是那个,胡若云,您不记得我了吗?”
  徐怀袖警惕心拉到了极致。她眼角觑着道路可逃跑的地方,面上打着圆场:“你怎么知道我在哪?跟踪我?”
  胡若云讪笑:“没有没有,我是偶然,偶然遇到的……”
  还没等他说完话,徐怀袖已经拔腿就跑,看方向是要窜到人流量更多的地方。
  胡若云赶紧追:“不是,徐小姐,我真是偶然!”
  胡若云到底是男性,身高腿长,几步就抓住徐怀袖,徐怀袖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毫不犹豫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
  胡若云呼痛,但顶住没有后退。徐怀袖又给他两脚,他脸色发青,正龇牙咧嘴时,徐怀袖已经开始大声呼救。
  胡若云赶紧用腾空的一只手去捂徐怀袖的嘴巴。
  徐怀袖狠狠踩他,只恨自己当下脚上没穿高跟,不然势必要戳穿这变态跟踪男的脚。
  远处渐渐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没有人出来伸张正义,只有窃窃私语。
  徐怀袖奋力挣扎,额头沁出薄汗,她甩又甩不开,左手小包拎起来。猛砸胡若云脑袋。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一只手过来架开胡若云,徐怀袖小臂一直被他拉着,此刻已经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