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终于听话了,他心想。
  接着他启唇,再次开口道:“阿曦,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丁曦神色僵木地望着他的眼睛,而后,那双眼底一点一点被漆黑所弥漫,再也映不出半分光亮,黯淡得几乎只能倒映出他一人的影子。她仰视着他,渐渐地,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紫熹宫内,跪在他膝下的美人帝后。
  许久,帝后的神色间渐渐浮现出了化不开的依恋,她眸光黯淡,神色恍惚地张了张口,答:“主人,您是阿曦的主人。”
  “错了。”帝君勾着唇,怜爱地吻了吻她的发顶,“不是主人——阿曦,以后叫我夫君,好不好?”
  帝后蹙起眉,有些茫然地顿了顿,又过了片刻,她却是如他所愿一般顺从地点点头,答,“好。”
  说着,她顿了顿,又仰起脸,乖乖地喊他,“夫君。”
  这一声低唤落下,帝君满意地眯起眼,他顿了顿,又道,“阿曦,夫君命你开启探灵术,找出穷奇一族以及鬼王段生的下落,你可愿意?”
  “愿意。”丁曦点点头,那双空洞的眼睛倒映着他眼底的猩红,“夫君之令,阿曦无有不从。”
  言毕,她便闭上眼,抬手结印,调动周身灵力,开启了探灵之术。
  这样顺从的举动,惹得帝君的眼底笑意愈深,他勾着唇,伸出白皙的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额角,而后又倾身|下去,想要吻一吻她,可恰在这时,他感到有一滴泪水从自己的眼角淌了下来,带着滚烫的温度,滴落到了眼前人的面庞上。
  指尖倏地一顿。
  良久,帝君那双猩红的桃花眼低垂着,垂眸望着身下人的苍白面庞上那滴莫名出现的泪滴,眼底浮起了一阵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恍惚。
  我……为何要哭?
  一个声音在耳侧落下,困惑地问道,而后,帝君顿在那里,在一片茫然之中,他忽然感受到心腔里涌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那痛意蚀心透骨,仿佛发自灵魂,又仿佛是有什么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从他体内醒来,却又被束缚着无法挣脱。
  可又过了许久之后,那阵痛意终是又一次被压制下去,帝君纤长而湿润的眼睫颤了颤,而后,他回过神来,将指尖覆上丁曦的面庞,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替她擦掉了那点湿润的泪渍。
  可不知怎么,他眼角的那些泪像是停不下来一般,不断滴落而下,渐渐弄脏了她的面庞,使得帝君忍不住蹙起眉,只得一遍一遍地替她擦拭干净。
  终于,又过了许久,最后一处湿润水痕被他抹去,美人苍白的面庞重新变得白皙无暇,末了,帝君眼角的微红还未消散,却又兀自扯着唇角笑了起来。
  这一笑,帝君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与妖王姬肆无限逼近地重合起来,桃花眼底的眸光被戾气扭曲着,原本浓稠如墨的猩红眸光变得阴柔至极,透出森寒的杀意,那杀意与他周身煞气一起,朝着四下弥散开来,森然至极。
  一阵凉风抚过,纱帐摇曳,不远处的窗扉之外,一双凤眸在熹微的天光里隐去,而后与他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
  东境,妖界皇城。
  午时将近,天际的日光渐渐变得刺目,连亘不断的朱红宫墙之内,合欢树华盖如云,然而可惜的是,那树下的合欢花还未泛黄,其上的枝杈却已然枯死在了融融的微光里。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落满了残破的败叶,却无人打扫,这偌大的皇宫,寂静得好似一座死城。
  一只脚忽而踏在了败叶之上,那叶片被鞋底踩碎了,发出清脆声响,那人顿在原地,用带着些不耐地少年嗓音道:“好了没?还要多久?”
  那话音落下不久,从合欢树上跳下来一只黄白相间的毛球,带着一身蓬松的软绒灵巧地滚了一圈,而后停到了那人跟前,仰头道:“走吧,这宫里确实无人,看来我们要去别处找丁姑娘了。”
  说着,毛球里探出一只小猫儿的脑袋来,莹莹的白光从那蔚蓝色的猫眼中起亮起,那毛球似的小猫眨眼化作了少女的模样。
  ——正是穷奇族九公主,梦幽。
  梦幽看着眼前的少年,见那少年转身就走,她便一边跟上,一边有些犹豫地道:“小祈哥哥,你已经连着走了数日了,又中了毒,你……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身侧的少年——游祈,见他脸上露出几分阴郁的神色,以为是他在九华城所染的旧疾复发所致,于是忍不住蹙了蹙眉,想要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然而不知怎么,游祈却是一脸不耐地侧身躲开了她,语气烦躁地道:“别碰我!”
  梦幽一怔,倏地顿在了原地。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身前的游祈,然而对方却是没察觉一般继续往前走着,且一边走,一边兀自低声骂着什么,神色间满是焦躁和阴郁。
  梦幽停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在他不耐烦地转身回头时,她在他身上察觉出一点微妙的异样来。
  可这种异样究竟是在哪处,她难以言明,只能隐约地凭着本能感觉到,同时她发觉,这种感觉是从那一日她与他在九华城重逢之后就有了的,而后一日比一日明显。
  而在三刻钟前,自从他们到了这皇城里,这种异样在他的一举一动里彻底显露起来,使得他整个人都看上去格外阴沉和暴躁,叫她忍不住再一次对他审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梦幽心道。
  起初,也就是在不久前的花魁节时,她在九华城的画船上遇见了他,那时她就察觉到了他身上带着一点异常的端倪,但听完他对自己身中剧毒的解释后,她便放下心来,以为他是因身体抱恙,才会被病痛影响了心境,料定只要日后解了毒,他就会恢复常态。但现在来看,他这日渐严重的模样,很明显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而这原因,必定与他之前的经历有关。
  可奇怪的是,无论她以何种方式向他问起这些经历,他都不愿意同她讲清楚他究竟是如何中毒的,只一昧地催促她快些带他找到丁姑娘,好让她治疗他体内被人种下的毒。
  思及此,梦幽一边跟上他,一边只好自行回忆起那日在九华城遇见他时的情景来。她想了一遍又一遍,极力想要从那些记忆中找出些线索来。
  她走得极快,又思索得过于出神,以至于她没有留意到,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本该空无一人的紫熹宫宫门前,忽而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藏在门后的暗处,随着他们走远了,渐渐露出一张年轻而娇媚的脸来,神色间风姿动人,赫然就是本该待在九华城的狐族少女,轻染。
  轻染回头忘了一眼身后的那处空荡荡的大殿,视线落在远处正对着殿门的妖帝坐席之上,她凝眸顿了片刻,一双姣美的眼中浮现出几分像是仇恨、又像是贪婪的神色来。
  良久,她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又回过头,一边隐去身形,一边悄无声息地朝着梦幽与游祈二人跟了上去。
  第42章 如梭去|之三
  三日后。
  仲春已至,随着天气日渐回暖,九洲大陆各处的繁花竞相盛开,露出盎然生机。
  大陆中央,位于混沌之地的麒麟城里,满街的梨花盛开如雪,洁白而轻盈的花瓣满处飞舞,又飘落下来,将那袭人的花香铺满了整座城池。
  而在在花香最为浓郁之处,也就是城东的东荣大街上,此刻正是人声喧嚣,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路上的行人往来如潮涌,一脚踏进去,整个人几乎都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的。
  四处人来人往,最后又交汇于大街的街心。随后一部分分散开,另一部分则顺路一拐,到了街心南侧的六道酒楼里。
  因此,几乎是一整日,到这酒楼来住店打尖的客人都是络绎不绝,丝毫未曾间断。等到了傍晚的辰时,这里几乎是人满为患。
  酒楼大堂里的客席一桌接着一桌地坐满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人愈来愈多,最后竟是几乎找不到空位了。
  饶是如此,这大门的门口仍有客人不断进来,使得那店小二不免有些发愁。他正在担心该如何应付那些无处落座的客人,越想越焦急,而偏偏就在这时,又从门外新来了两位客人。
  那二人看着身形似是一男一女,且都是一副外乡人打扮,身形比常人略高一些,头上戴着及腰的黑色幕黎,将容貌掩在了纱幔之后。
  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却又在进门后同时停步顿在原地,又抬起头,朝着四处张望起来。
  见状,一旁的店小二以为他们是在找空闲坐席,连忙上前一步,然而他刚要开口解释,二人中的那位女子却忽而伸手打断了他,接着又竖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店小二一怔,接着又见对方径直往他手心里塞了一笔银子,简短地道:“住店,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