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庄伯……”沉默寡言的林阙轻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庄伯看着他浑身驱散不去的病气和瘦弱单薄的身板,眼中的心疼压不住,朝他点点头,又转向陆迟:“少爷,你们一路劳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庄伯带路的时候,悄悄和林阙轻说:“你向姨亲自收拾的,一切都没变。”
  林阙轻低着头,心下涩然。
  陆迟走在后面,打量着两个相差无几的房门,沉声提醒庄伯别带错了。
  林阙轻累得浑浑噩噩,闻言,无意识地歪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庄伯却懂了,拧开了一个使用痕迹更明显的把手。
  “你先睡觉或者洗个澡,有什么想要的,不想见人,就随时叫我。”陆迟看着疲惫状态溢出的林阙轻,冷骘威严的眉眼间冰霜消融,耐心地叮嘱。
  庄伯年纪大了,不看热门的网络文学,但此时却是真心实意地想感叹:好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陆迟从小便被作为陆家的继承人培养,陆氏夫妇连带着他的爷爷,都对他寄予厚望。他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一言一行都堪称优秀继承人的典范。
  作为一个继承人,他拥有顶尖的天赋与能力,但作为一个孩子来说,陆迟拥有太少的情绪了。
  陆家的人一贯冷心冷情,陆迟的爷爷年轻时便叱咤一方,暮年时毫不犹豫的将离经叛道的小儿子逐出家门。陆迟的父母感情不错,但对待陆迟却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过这一家人,对待林阙轻竟是难得一致的疼爱。庄伯总觉得林阙轻来陆家,像是一群食肉动物里突然混进了一只毛发蓬松的草食性动物。最初,怯生生的乖巧,熟悉以后贴心懂事。
  林阙轻一来,整个陆家的氛围都好了起来。那几年,陆迟才有点年轻的淘气。
  第15章
  林阙轻回到房间后,没有第一时间睡觉,一身病气混杂着尘霜味,拖累的神经刺疼,身体无力但也睡不着。事情接连发生,他迟滞混沌的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
  烟雾缭绕的浴室内,他雪白的皮肤完全暴露在水汽中,黑色的长发打湿,乖顺的散在蒸红的背后,锁骨中间常年被遮掩的朱色小痣在热气蒸腾下更添艳色。
  顺着水流洗干净头发,被热气熏晕的他,没有发现护理台上,除了护发素是全新的,其他洗护用品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就连摆放顺序也是照着另一个主人的习惯来的。
  他的大脑完全放空了,像他一个人待在国外时绝大部分独处的时间一样,透过无神的眼睛,只能窥见一副生气枯竭的躯体,举手投足间如同枯枝一般,腐朽易碎。
  无知无觉间,他走向放满水的浴缸。
  水珠自肩头蜿蜒而下,滚到左膝的膝盖上,没能顺利的滑落汇入水流,而是在半空粉碎。那里有一条突兀的伤疤,狰狞十分,但在他光洁的躯干之上,仍然有一种病/态诡谲的美感,暴力而摄人。
  虽然身上的皮肤敏感,轻轻一握便会有红痕,但他却不是疤痕体质,加之陆迟总会找到办法解决一些细密骇人的伤疤,因此他的身体上只有少数无法弥合的疤痕。
  他小时候父母车祸去世,一朝之间从林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跌入谷底,成为寄养在二叔家的孤儿。
  在爷爷去世前,二叔还会装模作样做些面子功夫,爷爷去世后,他们彻底暴露本性。
  他在林家说的最多的两句话便是:对不起。再也不敢了。
  父亲在世时,喜好奢靡、庸堕无能的二叔根本无力争夺继承权,一向是被作为比较的边缘人物。二叔家一朝得势,林阙轻便成为了林家人肆意羞辱的玩具。
  如果不是林老爷子早有预料,他连学都上不了。可上了学,也逃不过林家人的折磨。
  林家的两个孩子都是顽劣恶种,从小就精通栽赃陷害、孤立霸凌的本事。
  被全班人孤立,寒冬腊月被关在厕所隔间浇一头冷水,放学后被堵在器材室任人打骂,都是常有的事,身上大大小小、鲜血淋漓的伤痕,无时无刻不疼。
  到了后面,他早已经被这些细碎难挨的疼折磨的毫无脾气,如黑珍珠般圆亮的眼睛失去光彩,在精致好看的脸上,显得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美丽的渗人。
  最严重的一次,他因为不愿意利用陆迟,被林正烨,他的堂哥,带着人堵在学校边的废弃仓库里。他被倒吊在仓库里一天一夜,膝盖上被麻绳磨出见骨的伤痕,血肉里混杂着麻绳的倒刺。
  孤身一人在废弃的仓库里,黑暗裹挟着呼啸的风声,像被关进了破旧的风箱,掩盖了逐渐微弱的呼救声,直至绝望地消失。
  林家人不想搞出人命来,将他放了下来,丢进了林家储物的阁楼里,任他自身自灭。
  当时,暗的见不到五指的阁楼里,他长时间滴水未进,膝上的伤口感染溃烂,红肿得渗出阻止液,高烧不退,脑袋像被锤子狠狠锤过,痛得连抬手指的力气也不剩。
  昏迷之间,没有一丝光线,他只能在黑暗中本能得抱紧瘦弱的身子,听着墙角滴答滴答的水声,浑浑噩噩等待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肃杀之气的陆迟破开了阁楼的门,将烧得神智不清得他裹在大衣里抱了回去。
  膝盖上那道虬结的疤便是这样留下的。
  事后,林家人自然逃不过清算,林阙轻没亲眼见到,那个时候的他精神很差,被陆迟护得紧,连大一点的声音都不叫他听见,以免吓到他。
  后来,陆家念在林老爷子的面上,劝住陆迟,放了他们最后一口气。
  林正烨和林心玉兄妹也被退了学,由于被高端私立封杀,林家怕继续被报复,只能穷尽家底花大价钱,将他们打包出国。陆迟做了一些手脚,他们现在大概还在非洲的大学念书。
  想到陆迟,林阙轻混沌消沉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其实,他身上还有另一道疤,在左手手腕上。不同于膝盖上的,这一道,是他亲手割下的。
  在去年的圣诞,陆迟的上一个生日。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被灭顶的愧疚与噬骨的思念纠缠,夜里常常从噩梦惊醒,久而久之,他睡得时间越来越短。
  身体先是感觉不到困倦,再是感觉不到饥饿,逐渐沉沦于一种消极疲惫的状态,严重时听不见,也看不见,灵魂像是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而后隔绝在一个黑暗逼仄的盒子里。
  那天,他又梦到了和陆迟分手的时候。在重复过千百遍的争执之后,他第无数次扔开了陆迟亲手雕刻的钢琴摆件。这次,他没有被梦境束缚,跪伏在雪地里,欲将摆件捡起。
  冻得僵硬红肿的手,拨开了一片又一片冰冷的雪,终于,看见了那个不算完美但饱含无限爱意的小东西。
  他满心欢喜的伸手触碰,触及的那一刻,画面斗转,一片刺目的鲜红先进入他的视线,几乎要将瞳孔也染成红色,疼痛感姗姗来迟。
  那时的他,望着汩汩流血的开口,大概是长期的病痛与精神折磨,这样的痛感让他连包扎的欲望都没有。
  在安静黑暗的屋子里,任由自己被窒息感淹没。
  可能是他的罪还没赎完,一只被他投喂的流浪猫带着邻居救了他。
  后来,邻居中了大奖,搬离了这片街区,而那只猫,也被林阙轻养在了身边。
  水流戛然而止,林阙轻被一张宽大的浴袍裹住,长时间被水堵塞的呼吸骤然畅通。
  察觉到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他下意识捂住左手的手腕。
  “林阙轻,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泡澡的时候不能睡觉?”陆迟愠怒的声音传来。
  第16章
  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听见声饷,林阙轻骤然睁开迷茫的双眼,身体因受惊吓,绷得紧紧的。
  陆迟隔着水汽望向那双无辜惧怕的眼,瞬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把人带到床上,身上的肌肉收缩的很紧,勾勒出饱满的线条。
  如果今夜他没有来检查林阙轻是否睡得安稳,恐怕第二天只能看见一具浮在水里,丧失生气的躯体。
  林阙轻浑然不觉室内的低气压,只低头捂着左手手腕发抖,生怕陆迟发现什么。
  僵持一会儿后,林阙轻觉得鼻腔间水多的难受,本能的甩了甩,发梢间的水滴“啪啪”全到了陆迟胸口。
  陆迟单手搂住他的肩膀,抱紧了他,还分出一只手捏住他作乱的下巴,语气认真:“二楼从现在起,除我以外不会有任何人上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一起睡。”
  林阙轻一言不发,眼神里茫然无措,但怯弱中不乏倔强,他等着他说第二个选择。
  “二是把连通我们房间的门打开。”陆迟正色起来,严肃的面孔天然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若是第三人在场,怕是早就被摄住,不论他说什么都只知答应了,可林阙轻硬撑着一个也不想选。
  他知道陆迟很聪明,肯定已经发现了他身体的端倪,他不想再让他发现这具身体更破败不堪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