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安全性你可以放心,他是没有行动能力的。”朴峥再三和秦落确认,“但言语上,我们不确定他会不会给你带来影响,所以提前和讲清楚,如果在审讯期间你有任何的情绪问题,我们会立刻终止。”
  说完,他看了眼沈一逸。
  这话是沈一逸逼他讲的,一般陪审介入的当事人都没这么多毛病,他眼神询问沈一逸满不满意。
  可沈主任压根不搭理他,她眼里只有秦落,“展骆在你身边这些年对你十分了解,激怒你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读书会对秦落来说分量不简单,从中出现叛离者对曾坚守的初心是致命打击,沈一逸不希望秦落质疑自己,更不希望她为此输掉理想。
  “放心。”
  秦落拍拍沈一逸的手腕,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
  朴峥左瞧瞧,右瞅瞅,很显然二位眼神在暗潮涌动,关系不简单。
  “那进去之前,我们先简单了解一下…...”
  -
  厚重的防盗门被推开,审讯室没有窗,屋内有发酵了的霉菌味,呛得秦落扇了鼻前的空气。
  房内昏暗,只有头顶一盏白炽灯泛着冷光,灯故意装得偏低,光线直直打在人身上,把人照得毫无遮掩。
  展骆还没有被羁押来,秦落被安排在铁桌对面,桌子有一米多宽,桌椅都被钉在地面上,桌角有擦痕,像是之前有人在这里挣扎过。桌面光洁,却冰冷,手一放上去,就像贴着一块石板。面对面坐是绝对安全的距离。
  秦落平静地观察着。
  四周墙面压迫性很强,外加这里阴暗湿冷,她坐了几分钟就感到无比压抑。
  突然,另一铁门打开。
  展骆被两个警察带着,身穿拘留所的囚服,走路慢吞吞,脚铐在碰撞中发出微响。直到他看见秦落,原本垂垮的表情有了松动,轻轻笑着。
  秦落逃避与他对视,扭头看墙上的时钟。
  等他坐好,朴峥清理了现场的审讯人数,只留下两个主审讯和一个记录员,包括他也自己也跟着离场。
  沈一逸坐在玻璃窗外看向屋内。
  秦落紧皱着眉头与人面对面,开口的是难得主动的展骆。
  “终于来了。”
  秦落双手抱肘,靠在椅背上盯对展骆。
  此刻她的沉默比说话更压迫,审讯员都跟着坐直身板,“应你的要求我们把秦小姐喊来了,你最好把犯下的事交代清楚。”
  展骆手铐磕在铁桌上砰砰作响,目光锁定秦落的表情,他自认为没什么好交代的,他邀请秦落来,是想让这件事能长久停留于她心里,成为她永远的疤痕。
  他的眼神锁定秦落的表情,“都忘了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安静的对谈。”
  展骆记得很清楚,“自从电影项目落地后,你的注意力就不在读书会上了,很让人失望。”
  秦落冷呵了一声,她挑眉,“失望?”
  情绪不由自主被展骆拉动,居高岭下的窥视以及指控,令秦落恶心,“因为我让你失望,你就要去犯罪?要去杀人?”
  展骆目光犀利,“那你为什么放弃读书会。”
  质问的口气听起来很不爽,秦落不想回答,她看向旁边的审讯警察,“我要回答他每个问题?”
  展骆比警员先开口,他声音压低了些,“是你自己也不愿面对自己一手撑起来的读书会最后也变成了商品。”
  “它被包装,被招商,开会员收年费,开联名出周边,看似是自负盈亏的手段,但你心里清楚,它已经不是我们最开始办的那个地方了。”
  展骆向前压身,手铐磕在桌子上发出刺耳声响, “它不再是可以让人对抗、疗愈的角落,而是变成了另一个展台。”
  展骆像是嘲弄,表情却很悲哀,“只要谈救助,似乎能换来很多品牌公益合作。”
  “阅读变成了讲故事。罗格斯营销成功一个又一个助农项目。那些痛苦和挣扎,变成策划运营ppt里的背景板。”
  “最开始你还会阻止它变成商品,后来逐渐有些习以为常。”
  秦落喉咙堵塞,沉甸甸地向后倚靠,有些抽离。
  读书会还在南京时,她曾在旧公寓的客厅里组织过一场「蜡烛阅读」,记忆里王溪也在身边,好几个女孩围坐在地毯上,烛光昏黄,窗外是刺骨冷风,有人朗读有人哽咽,瞬间记忆里画面是橘红色的。
  那些红,不是流量的燃料,而是初心仍在。
  秦落认为自己没必要反驳他,她调整了坐姿,像在读书会的主导圆桌的姿态,“它在前进,这是它前进路上总要遇到的。包装它,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看见它的轮廓。”
  秦落感到一丝解脱,“解散它,是修改方向的选择,我从未否定过它的存在是没有价值的。”
  她平静地反问道:“可你呢?”
  “只是利用它而已。”音量不大,却带着力量,“把它当成道德的掩体。”
  展骆原本前压的姿态,终于后仰。
  秦落没给他阐述的机会,她要撕裂他的自尊,“在你动手之前,你的人生早已四分五裂,读书会从未治愈过你。”
  尽管这些天秦落逃避面对展骆,但在来之前,她还是让王溪整理给警方的资料邮给了自己一份,她为翻查邮件整夜没睡。
  展骆既不够资格加入暴力结构,享受不到男性的红利,来了读书会也无法融入女性的情感社群。
  他在这个夹缝里试图寻找意义。
  而读书会,就是那个看起来温暖、公平、安全、开放的角落。
  展骆靠近它,是想证明自己不是愚蠢、没有怯懦。
  “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和你一样,得不到话语权,得不到援助,因为过于理解我们的立场,所以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讲理念挪作它用的行为很可耻。
  他不是出于对群体本身,而是将意识作为自我掩护、身份洗白,或精神安慰的工具。不仅男人会这样,女人对女人也时常勒索,这是极具欺骗性和破坏性的伪盟友现象,这在生活中十分常见,只要信息或意识不统一,它们便会用口号立刻讨伐罪责。它们在社会中并非强者,不能直面权力结构本身,反而选择在阵营中“索取救赎”。
  秦落终于露出笑容。
  刚刚听到他质问时,秦落就再也没有把他当成背叛者。
  “在你眼里,读书会里的女孩不是男人可以很强。但在我眼里,是她们本身就很强,只是需要创造更多机会。”
  “失败归因。”
  秦落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你只是在寻找一种能让自己愉快的社群而已。”
  第148章埋掉
  过浓
  沈一逸隔着玻璃听两人的对话, 手里拿着朴峥这几天搜集来的资料。
  展骆,三十七岁,出生于体育世家。
  父亲是退役国家级田径运动员, 母亲曾是体操运动员, 女方结婚后退役在家相夫教子, 全家都靠父亲的工资生活。
  虽然不是大富大贵, 但名誉家庭的日子过的算不错, 在外人眼中, 展家是纪律严明、十分幸福的小家庭。
  事发后,警方第一时间联系了展骆姐姐, 通过姐姐的描述,警方得知展家里四个孩子从未享受过家庭温暖, 她们的童年是汗水、恐惧与羞耻堆砌的牢笼。
  展骆出生时, 家里的大姐已经进入省田径队学习,几年见不到一次,家中三个女孩无一例外,都被父亲安排进体校学习。二姐比他大五岁,是省体校射箭队的尖子生, 三姐和他差不了两岁,但大多数沉默寡言, 姐姐们的房间永远紧闭,只在奖杯到家才会留缝。每次饭桌上只要父亲皱眉, 她们和母亲就能立刻识趣地闭嘴。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展骆在饭桌上也有很多特权,比如能和父亲交流说笑。虽然特权多, 但父亲对他寄予的期待也多,从小不容他有丝毫懈怠。他四岁学游泳, 五岁练田径,但父亲没有发现展骆擅长的项目,为此感到懊恼。
  在一个竞技环境长大的小孩总以强者为荣、败者为耻,逐渐将身体力量内化为社会交换中的唯一资本。上了初中,展骆个头没窜,变成全班最矮的男生,为了不被排挤,他开始模仿并加入高个同学的群体。学习他们的走路方式、说话语气,并参与欺负女同学,开黄腔等一些带有性别特征的行为。
  朴峥在姐姐的口述中了解发现,展骆在青春期已经展现出了暴力倾向。
  这个时期的展骆经常因为打架问题被请家长,但父亲却并没有惩罚他,原因是知道儿子个子矮容易受男孩欺负,因此适当的反击对家长来说并无大碍,仅仅对展骆进行了口头教育。
  沈一逸将此行为理解为“阳性霸权”的一种归顺,个体借助模仿强势群体,以求社会价值的确立,这也是青春期男孩爱犯贱的原因。
  在高中时,展骆个性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被同期体育生霸凌,导致在考前受伤,以至于错失了省队选拔的良机。父亲得知后大发雷霆,谩骂多日,忍无可忍的展骆和父亲大打出手,他失手将父亲的肋骨打断,以至于被关了很久的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