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秦落的脑袋一左一右被人物占满,哪个在她这里都高高悬挂,哪个她都帮不上忙,人到了束手无策的时候总想着投降。
  她到医院时,刘佳的母亲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秦落不敢上前,原地罚站。
  还好阿姨先看见了秦落。
  眼泪比声音先落地,刘佳母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秦落寸步难行,身体被困在了这幅画面里,走廊上的护士窜来窜去,她们和icu病房隔了好几层防护门,她在阿姨身边坐下,就在身体与长椅接触的一瞬,脑袋前所未有的抽离,情绪正批量从血液里流失,力气消耗殆尽,秦落认为自己还没有崩溃到极限,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
  泪流到嘴里,她才问出口,“人如何了?”
  “缺氧昏迷。”王阿姨的嗓音已经哑了,她紧紧握着秦落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医生说可能会有迟性神经损伤,还得观察几天。”
  缺氧。
  秦落并不清楚刘佳到底经历了什么,沈一逸没说,警队也保密处理,但光听到缺氧二字,她也跟着喘不上气。
  “我想进去看她。”
  秦落请求着,只有见她一面才能安心。
  受害人危险期还没渡过,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三个警察,秦落请求进去却被阻挠,王阿姨声称秦落是家属再三协商才勉强同意,给秦落换了一身无菌服,抽调了警察陪同前往。
  充满消毒水味的大通间,电子仪器密集地发出警报音,人类一旦躺入这种病房就变得与植物相同,是静待重新生长的幼苗。
  刘佳躺在角落,被剃光了头发,秦落有些认不出。
  她惊恐地不敢上前,和站在走廊的动作一样,远远地看,看她脑门贴着一排电极,脸色和病号服一样白。
  刘佳总说美女应该时刻关注、养护自己的头发,每次去日韩出差总会买很多洗护套装送给同事,不知道她醒来看到头发被剃掉会不会气死。秦落这样想着,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流。
  秦落最终还是站在病床前,旁边高个子警察寸步不离,听着她讲一些投降,认错,并忏悔的话。
  “它能走到今天是我太执着了。”
  “是我太执着了。”
  “执着给你施压,逼着你不得不去做决策。”
  执着是另一维度的优柔寡断。
  正是因为人无法作出第二套更好的选择,才会执拗以达成某个目标来获取幸福,比如沈一逸和读书会。
  秦落痛恨自己狠不下心去做取舍,任性地什么都想要,却没办法亲自维护。她深知这些年自己的烂摊子数不胜数,都是靠刘佳坚持才走到现在。反观那天自己冲进办公室,用手指向刘佳的脸,厉色地质问,冷漠地推责,自己残忍地将伙伴与理想切割,却从没想过她的身后会不会空无一人。
  “是我的错。”秦落轻声道歉。
  如果在不满意赞助商时她就叫停项目,如果能早点发现商毅对公益的企图心,说不定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恨自己的坚持被人曲解,被人拿来当跳板,当价值抒发地,但她更恨这些痴迷的教徒,恨自以为是的审判。
  秦落害怕刘佳醒来记恨自己。
  “我很不适合做老板,也不怎么会当朋友,总是把难题丢给你处理。”
  “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处理公司事务。”
  秦落想要拉住刘佳的手,但她手臂上是针管,秦落不敢碰,只是轻轻搭碰在肩头,凑上前去,“我想过了,等你出院,我会和其他股东商议,我把自己的份额转给你,我相信罗格斯肯定会有更高的成就,走得更远。”
  刘佳躺在那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跳。
  第144章幸存者偏差
  年假转眼间在加班中休完了。
  沈一逸走出高铁站, 一转身看到秦落。
  灰色开衫加牛仔裤,在人群中过于高挑,沈一逸站在原地等她走来。
  秦落今天独自来接人, 她没带助理, 也没有司机, 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胳膊上搭了件外套, 朝着人笑着走去。
  “降温了。”
  秦落见面第一句就是提醒, 她把外套搭沈一逸肩上,“穿好再出去。”
  上海降温速度太快, 下高铁时冷风确实透心凉,沈一逸将衣服裹好, “刘佳今天怎么样?”
  这两天在山里办案, 秦落给她讲了刘佳的情况,昨天听说人已经醒了,医生说病人渡过危险期,不用经历开颅减压之类高危手术,但病人意识时断时续, 并有严重的肺损伤,记忆力可能会受到影响。
  秦落目光沉了下去, 一下卡壳了。
  过了半天她才道:“语言能力有问题,没办法说话, 想不起事情,认不对人。”
  沈一逸倒很坦然,“语言损伤, 记忆力损伤可以靠后期干预,她能醒过来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秦落沉默下去。
  这几天她各方打来电话问候罗格斯与刘佳的情况, 她已经听过无数同样的安慰。
  沈一逸见她不说话,自己安排道:“我们现在去看看她吧。”
  两人上了车,秦落对沈家旧案只字未提,而是问了展骆。
  “他认罪了?”
  沈一逸笑笑,“绝食呢。”
  自从朴峥到了县城工作组,和当地警方交涉了两天,谁都想抓住先机审问罪犯,但奈何展骆根本就不张嘴,甚至他连水都不喝,唯一和警方谈的条件就是要见秦落。朴峥自然不会随便答应,和他周旋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僵持不下。朴峥无奈和当地检察院移交移送罪犯的程序,说不定明后天就能顺利返沪,到时候秦落说不定真的得去协同审问。
  沈一逸不想给秦落压力,假装无事发生,“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不用仔细去想。”
  刘佳出了icu就被秦落转到了国际部,单独的康复部,十几个医护全天候陪伴。豪华的住院部给沈一逸看懵了,没有吵架的家属,没有催促的护士,整个走廊安静至极,和她切阑尾时住的病房做对比,简直天差地别。
  推开门,是个大套房,王阿姨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见到秦落带着人来,立刻起身相迎,走了半米认出了多年未见的沈一逸,表情又哭又笑,“小沈….是沈一逸来了。”
  “阿姨,您还认得我。”沈一逸客气道。
  “怎么会不认得。”
  每个家长都知道的全校第一,她哪会忘记。
  更别说现在沈一逸还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她拉着沈一逸的手,感谢的话挂在嘴边,眼泪哗啦跟着往下落,“是你救了佳佳,谢谢,阿姨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沈一逸可受不住长辈屈膝跪地,那半弯的腰如千斤重,压得她胸口痛。她急忙两手扶住王阿姨的胳膊,将人半抱着架住,“阿姨,您千万别这样。”
  “医生说再晚半小时佳佳就活不成了….”王阿姨的哭啼着,手背抹掉眼泪,“我不敢想她要死了,我可怎么办。”
  沈一逸最难应付情绪题,她朝秦落投去救急的目光。
  秦落会意,站在中间伸手将两人拆开,“阿姨,您别哭了,沈一逸就是来看了眼刘佳,您这样她下次都不敢来了。”
  “去看吧。”
  王阿姨自知有些激动,擦干眼泪,给两人指了指病房内,“佳佳一直迷迷糊糊睡着,一天也醒不了几次。”
  沈一逸绕过前厅,透过房门的玻璃窗户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秦落轻拍她的肩膀,“进去看。”
  王阿姨没打扰,重新坐回沙发上看起电视,秦落带着沈一逸走进病房,关上了房门。
  “刘佳。”
  沈一逸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拍打两下被子,见到刘佳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隔得不远,对视了半天,刘佳没有给任何反应,她眼神涣散着,仿佛灵魂还滞留在地下室,沈一逸喊她的名字,她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嘴唇抖动。
  刘佳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惊讶、只剩下木然,情绪如水面被冻结凝固,缓慢得像调了0.5倍速的录像带。
  沈一逸双手叉腰,和她玩笑道:“怎么见了我连表情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是我把你救回来了?你出院以后可得对我尊敬点,以后都不许骂我了。”
  …..
  秦落的手紧紧掐着沈一逸的外套边,她实在受不了刘佳迟缓的样子。一台被彻底断电的机器,只剩空空荡荡的壳,连呼吸都轻得不真实。
  十八岁的刘佳走在三人中间,唧唧歪歪骂着数学老师,嘴里的八卦从没有暂停键。二十岁的刘佳,受到委屈会给她打整夜的电话,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三十二岁的刘佳,凌晨三点在公司群里咄咄逼人,紧急事务半刻缓不下。
  她的世界从无低音量,如今忽然成了哑巴。
  这种落差太大,秦落接受不了。
  “安静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沈一逸垂眸,伸手拉着被子替她盖住胳膊,“做朋友喜欢吵嚷,做老板得要健谈,现在当病人要学着安安静静,想想出院以后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