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程双言一把抓回,给我本宣传册,她那个城市的大专。
  花钱就能上,要什么成绩。
  我才不去,第无数次朝父母发火,我有我的人生,凭什么掌控我?
  可惜我只是个酒吧洗杯子小妹,是个高考落榜生,是个家族之耻,是个心理亚健康者。
  被大三就创业成功在她的城市里独居的未来律师程双言的光芒笼罩。
  高考填志愿那天,电脑被打开,程双言和父亲继母,三个人凑在屏幕前,替卧室里的我做出一生的决定。
  躺在床上抽烟,烟灰掉得满床都是,顺手又烫下几个洞。
  神经质地笑,随便填,反正我也不去。
  我有机车,发动机一响,爱去哪去哪。
  卧室门锁着,我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停车的老地方空空如也。
  “程双言,我车呢?”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却是气得满目通红的。
  她温柔地笑,穿着剪裁良好的运动套装,身上没有一丝烟味,淡淡香水。
  “卖了,这会应该已经出省了。”她轻描淡写。
  冲我伸手:“跟我去s市吧,机车太危险,不要骑,可以给你买辆小车,我付首付。”
  父亲在旁边感动得险些落泪。
  好一副姐妹情深。
  我把车钥匙砸向她脸,她不躲,鼻血流下,很体面地离开去冲洗。
  冲她吼:“程双言你去死吧,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了。”
  父亲颤巍巍,气得要倒下,继母扶着他,看着我直叹气。
  没人懂她是何种蛇蝎,甚至觉得她转身的瞬间还在笑。
  疯子。
  明明她是疯子,为何受苦的是我?
  打电话给旧友,没人应。
  用仅剩的二十块钱打车去废弃厂房,这群人总聚在这。
  门前三三两两停一堆摩托。
  我冲进去,她们见鬼似的,提着酒瓶就往后躲。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冲她们又骂又吼。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身后,不放心,又把门关上。
  终于说了。
  “你还记得舒兰吗?”
  怎么不记得,跟程双言一样恶心的女人。
  “死了,消失两年,终于被发现了,在湖水里泡得剩一副骨头。”
  当晚出派出所后,有人看见她跟着程双言走了。
  程双言此次回来也不全是为我的高考,被警察叫回来的。
  一桩陈年旧案,天晓得证据在哪里,自然无罪释放。
  黑压压的厂房门被打开了,我惊恐回头,阳光下什么都没有。
  只有阳光。
  第2章
  但学聪明了,先跟着她上火车,中途再偷偷溜掉,万无一失。
  程双言买的机票。
  天姥姥,火车四小时的路程,她买飞机做什么?
  烧的慌。
  第一次坐飞机,心里紧张。
  程双言拉过我的手,握在手心,我靠在她身边,故意压着她,挤她。
  时不时再踩她两脚,麂皮鞋上几个黑色脚印,心里暗爽。
  一只手从腰后伸来。
  她掐我屁股。
  力度越来越大,面上却平静。
  唇靠近我耳朵:“你老实点。”
  心里憋着火,张嘴就喊:“别摸我屁股!你有病啊!”
  周围人哗然,纷纷回头。
  她抱歉地笑,抽出手。
  “妹妹有精神病,受过刺激,大家见笑。”
  程双言,衬衫西裤眼镜。
  我,绿毛破洞t恤,嘴唇上还打着钉子。
  前座阿姨怜悯。
  “你妹妹有病,你蛮辛苦啊,不容易。”
  坐在旁边翻白眼,不体谅生病的,体谅卖惨的,你才有病。
  不对,我没病。
  一路被押进家,无处可逃。
  程双言家里东西很少,简洁的黑灰调,与她一贯的暖色风格大相径庭。
  还有股她身上的味道,冷香。
  我瞪着她,大大咧咧坐下,脚搭在茶几上。
  她不语,回房拿了根苍蝇拍似的小皮拍子,精致小巧。
  抽在我裸露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
  一脚踢翻茶几上的水壶,跳下沙发去抬茶几,没抬动,自己趔趄两下。
  她冷笑着看我。
  “这两年没把你管教好,是我的错,现在我们有得是时间慢慢开始。”
  “程双言你恶不恶心?你对我是什么想法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怒不可遏。
  她没什么表情,镜片的反光遮住瞳孔。
  睥睨我。
  “你想多了,只是不想让唯一的妹妹误入歧途罢了。”她坐下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新茶壶,接替了那堆碎片。
  恶心恶心恶心,看到她听到她闻到她都让我觉得恶心。
  “误入歧途?你小时候骗我的事你怎么不说?什么按摩是用嘴按?什么口水要伸舌头吃?”我把抱枕砸向她。
  她躲开了。
  不解气,看见旁边有好大一个哑铃,伸手去拿,两只手都抬不动。
  气得发疯,徒手冲上去打她。
  双腿没有支力点,便单膝跪在她两腿中间,揪着她的领子挥拳。
  落空了,被她一把掀翻在地,把我按在地上,猛兽捕食的模样。
  “打我可以,不要打脸。”她的气息逼近我,我屏住呼吸,企图憋死自己。
  她没离开,自上而下盯着我,我也屏着气,憋着火瞪她。
  终于憋不住了,肺要炸开,扭过头大口喘息,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就是现在。
  我抬起膝盖就踢,猛顶一下她的小腹,程双言发出一声闷哼。
  趁机一把推开她,跑出去。
  临走不忘拿包,等跑到楼道里,惊觉包的重量不对。
  打开一看,我精心准备的出逃装备变成一包包抽纸。
  码得整齐,与程双言的风格如出一辙。
  如果我要去拉屎,我会谢谢她,衷心的。
  但现在我要逃命。
  如果手里有刀,我现在就冲回去捅进程双言脖子里。
  手里只有卫生纸。
  兴许她现在已经笑得发疯,我带着卫生纸回去还能替她擦笑哭的泪水。
  一直跑。
  以前骑摩托跑,现在用腿跑。
  从十三岁到十九岁,我一直在跑,要跑出去,一定要跑出去。
  跑跑走走,精疲力尽。
  天黑了,周围是厂房。
  熟悉的地方,我缩进狭窄的后巷,躲在垃圾桶旁边。
  肚子饿,把包翻来翻去,只掉出来几包抽纸。
  旁边是炒米线的后厨,举着抽纸问她,可不可以换一顿饭?
  老板一惊,把窗户关上了。
  只好又缩在墙角,看着星星发呆。
  城市里没有星星,我想象出来的,也许是饿晕了。
  炒米线店关灯了,片刻,老板走出来,递来一个纸盒,装着满满一份炒米线。
  “吃吧,我要回家了,你也早些回家,不要和家里人置气。”她劝我。
  被当作离家出走的小孩了。
  我哪有家,家里只有一个猥亵犯和两个死人,谁要回去?
  点点头,闷头大吃,肚子饱了,开始觉得冷。
  第二天醒了,被流浪狗的尿浇醒,尖叫醒来。
  幸好不是人的,万幸。
  踹了狗两脚,引来恶狗帮,只好告别小窝,接着跑。
  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谁都不愿意收留我,还有人要给警察打电话,举报精神病人外逃。
  我唾他一口,歪着身子冲他神经兮兮地笑,他吓跑了。
  装疯卖傻三天,耗尽全部精力,又回到第一天的炒米线后厨,腆着脸问老板。
  “能再施舍份饭吗?我给你洗碗。”窗户砰地关上,门没再打开。
  靠在垃圾桶旁边,一辆车开过来。
  车灯刺目,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它。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个高,西裤,平底鞋。
  是程双言。
  还是乖乖上车了,蜷缩在后座,车里被我坐出一股垃圾桶味。
  她专注开车,露出的手腕上戴着机械表,璀璨的。
  我把袖子往下扯,挡住手腕上旧旧的青蛙儿童表。
  进门,开灯,换鞋,我站在原地不语。
  她扔给我浴巾。
  “愣着干嘛?去洗。”她在咖啡机前鼓捣。
  大半夜喝咖啡,有病。
  于是去洗,怕她偷看,洗得很快。
  这是在程双言家的第一个夜晚,我擦完身体立刻换上一旁新睡衣。
  长袖长裤,心里舒一口气。
  桌上摆着饭菜,青菜粥,虾饺凤爪。
  狼吞虎咽地吃,用余光偷看她,她不吃,端着咖啡敲电脑,背挺得笔直。
  我愈发弓腰塌背,几乎趴在桌子上吃。
  恨她,不愿成为她,于是拼了命地与她的人生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