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一边扶起安琉璃,让她靠在自己垫过来的破棉袄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给她介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琉璃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混合了药汁的温水。苦涩的味道让她眉头紧锁,但喉咙的灼痛确实缓解了不少。温水下肚,冰冷的四肢也似乎找回了一点知觉。
  「多谢顾大夫,我...」她艰难地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青囊抢了过去。
  「怎么摔下来的?」顾青囊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你要这样问」的表情,「算你命不该绝!两个多月前大雪崩了山,我进山采点雪胆,正好路过下面那深涧。就看见你像个破布口袋似的,挂在一棵从崖缝里斜长出来的老松树杈上!啧啧,离下面那堆尖石头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极小的距离,「浑身是血,冻得跟冰坨子似的,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要不是那棵树,要不是我凑巧路过……」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安琉璃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头,一阵剧烈的刺痛立刻从肋骨处传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
  「别乱动!」顾青囊眼疾手快地按住她,「肋条骨裂了两根,左胳膊脱臼我给你接回去了,头上撞了个大窟窿,流了不少血,万幸头骨没裂。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淤青更是不计其数。你能活下来,真真是祖宗积德,外加我顾青囊妙手回春!」他半是认真半是自夸地说着,语气轻松,但眼神里却满是严肃,「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这脑袋还撞得不轻。老老实实躺着,别给我添乱!」
  安琉璃被他按回床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涔涔而下。「那个......」
  「别想了,你现在这样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好。」
  安琉璃觉得大夫说得对,她刚才一动,上半身疼死了,下半身一点没动弹。
  「我...」
  「谢谢说一遍就够了。」
  「顾大夫,我...」
  「你放心吧,不收钱,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安琉璃无语,安琉璃扶额,安琉璃感觉自己要疼死了。
  「不要随便动啊!你手臂的筋骨还没长好。」顾青囊嘟嘟囔囔,气急败坏。
  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别还没给他干活补偿,就废了!
  「顾大夫,我能说一句话吗?」
  安琉璃眼神真诚地看着顾青囊。
  小老头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尽显爷爷辈的慈祥,「放心,死不了了。」
  「呃……谢谢救命之恩,但是我想说的是,顾大夫能不能帮我写一封信送到长安去?」
  「头不疼了?想起来了?要写给观音的?他是女子男子?是你的心上人?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不然怎么送信?」
  安琉璃觉得小老头好有精神,「不疼了,想起来了,是写给观音的,女子,是我的心上人,在长安的南街的安记胡饼铺子。」
  「行吧,那我就替你代写,写什么?」
  真要写了,安琉璃万般言语突然就卡住了,她怎么给观音解释她在陇山的事,不对不对,观音不会觉得自己是妖怪吧,不是,自己本来就不是妖怪,那两个月只能算做是天赐的机缘,不对不对,当务之急是先告诉观音自己还活着,自己回去找她,不要伤神,最重要的是,不要去认识新的人啊!!!
  顾青囊没听见内容,转过头看见安琉璃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上去给了她一下。
  力道小响声大,懵逼不伤脑。
  「脑袋不想要了?!」
  「到底写什么?」
  「就写:笺奉吾爱观音妆次:雪拥陇阪,病骨支离。然魂梦所系,惟卿而已。今乞顾翁濡墨,聊报平安......」
  「吾爱观音,莫嗔莫移,悬悬在念。归鞭已策,裂冰霜而至矣,见朱如晤,勿泣勿念,病榻痴人琉璃血泪叩首,腊月廿七陇山客舍。」
  顾青囊将写好的书信拿到安琉璃面前让她确认。
  「啧!」
  「啧啧!」
  「啧啧啧!」
  安琉璃红着脸,无奈说到:「顾爷爷...你呼吸会塞牙吗?」
  「没啊。」顾青囊将信封好,「明天我去村子里给你找人把信捎到长安去。」
  「谢谢,日后一定会携款而谢。」
  顾青囊摆了摆手,出了房间,过了会儿拿着一个超大号的碗走进房间,在安琉璃震惊又懵懂又震撼的眼神中,乐呵呵道,「来,喝药了。」
  第20章
  风,是陇山特有的风。它不像长安城的风那样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它是粗粝的,蛮横的,卷着山谷里沉积了一个冬天的寒意和尚未完全融化的雪沫,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子,呼啸着刮过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风声在嶙峋的山石间撞击、回旋,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如同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曹敬观音裹紧了身上厚重的、已经辨不出原色的棉袄,将脸深深地埋进竖起的毛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便是这样,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冻得她手脚麻木,脸颊生疼。
  脚下的路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壑。深的地方,积雪几乎没过了膝盖。每一次拔腿,都异常艰难,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她拄着一根临时从路边折断的粗树枝做成的简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身
  体疲惫到了极点,连日来的赶路、风寒、焦虑和心口那从未真正消失过的钝痛,早已将她透支。视线因为疲劳和寒冷而有些模糊,呼吸也变得灼热而短促。
  可她不能停,凉州现在都还没安稳,她也不知道琉璃现在到底怎样,如果琉璃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逃出来,拿了个纸糊的安琉璃来哄她...她不敢再按着这样的想法继续猜测下去,因为如果是这样,她的琉璃...必死!
  「琉璃!安琉璃...」这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每一次提起琉璃的名字,心口都像被针扎一样锐痛,但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支撑力量。
  风雪稍歇,她牵着疲惫的驮马,越过了一座山峰后,终于再次踏入了关中平原,接近了当初她和琉璃离开卓云寺后第一个落脚的王家村附近。
  远远望见那片熟悉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田野和村落轮廓,曹敬观音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这里曾是她和琉璃劫后余生,感受到第一缕温暖和安宁的地方。王婆婆慈祥的笑脸,温暖的土炕,香甜的粟米粥......恍如隔世。
  不知道,王婆婆现在过得怎样?
  曹敬观音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调转马头,踏着积雪,朝着记忆中的王家村走去。
  村落依旧安静,积雪覆盖着屋顶和柴垛,几缕炊烟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询问村口玩耍的孩子,找到了王婆婆家那个熟悉的、围着矮土墙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曹敬观音拴好马,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小院里收拾得很干净,积雪被扫到两边,露出湿漉漉的泥地。院子一角堆着新劈的柴禾。熟悉的灶房飘出淡淡的饭香和柴火的气息。
  就在曹敬观音准备开口呼唤「王婆婆」时,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就在正屋门口,屋檐下挂着一根细麻绳,绳子上晾晒着几件洗干净的粗布衣服。这本身没什么稀奇。
  但其中一件衣服,吸引了曹敬观音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件熟悉的红色帔帛!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腔!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柴垛。
  不…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或者只是样式相似?
  怎么可能相似!!!
  她几步就冲过去,抓住红色帔帛,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正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走了出来,正是王婆婆。她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曹敬观音苍白消瘦的脸庞时,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大,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哎哟!我的老天爷!是…是观音姑娘?!」王婆婆的声音带着颤抖,手里的碗差点端不稳,「你…你怎么也来了?快!快进屋!冻坏了吧?!琉璃还说你在长安待着呢!」
  「婆婆怎么了?顾老头又整了什么东西?」伴随着说话声,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时间、空间、呼啸的寒风、王婆婆激动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抛弃一切、抛弃所有,奔向那个人!
  小小的院子里呢?
  「诶哟!我的乖乖!」
  这是捂着嘴偷笑的王婆婆。
  「别撞,她还没好全呐!!!」
  这是崩溃的顾老头。
  「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