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32章 苦艾雪松(3)
  她会死吗?
  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土地里, 面对着寂静无声的黑暗。
  独留贺莹和程明易两人活在世上,那对他们是一种惨痛的折磨。
  程蓝低垂着头,捏着报告单的指尖发颤, 拼命压抑住心里的酸楚。
  她攥住贺莹他们的手,安慰他们也在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还没确定是恶性肿瘤嘛, 我、我一定好好治疗, 好不好?”
  轻柔又颤抖的声音灌入贺莹的耳膜, 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
  她抓住了程蓝话里的漏洞, 语无伦次道:“对对,明天,老程带闺女我们再做一个穿刺,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啊!”
  *
  病理切片比穿刺活检报告提前知晓结果, 资历老成的医生拿着报告单,语气平静地解释:“姑娘的病情有些严重,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呢?”
  贺莹再也抑制不住地跪跌在地上,悲伤使她一度站不起身, 程明易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办理了住院,积攒的所有坚强与自信, 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
  明亮的阳光晃了进来, 刺得人眼睛发酸发麻。
  米白色的窗帘并不能带给程蓝一个舒心的心情, 反而会让她更猛烈地跌落至谷底。
  病痛的折磨令程蓝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苍白的脸颊变得毫无血色, 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每当凌晨, 程蓝的双腿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宛若千万只蚂蚁钻进骨髓, 密密麻麻的噬咬感自血液涌现出来。
  间歇性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 雪白的被褥被她抓的褶皱。
  贺莹每日都是以泪洗面,程蓝一转头就看见她靠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这一阵痛感熬过去,程蓝的背后已然被汗水浸透。
  明月高悬,程蓝的病房好似被一层轻盈的细纱笼罩,缝隙里堪堪挤进来一丝微弱的银光,落在程蓝瘦弱的手腕上。
  仿佛是最细腻的白瓷,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迸裂。
  曾经,她也抓住过月光。
  程蓝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够到床头柜,再摸向手机时病号服如被大雨淋湿,筋疲力尽。
  相册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合照——
  少女宛若一朵初开的花儿一样,面颊红扑扑的,镜头下的程蓝略显羞涩,乌黑的发丝飘荡在空中。
  程蓝想不出来什么标志性的动作,掌心一热,抬眸而看,撞进那抹温柔眼里,方净握着她的手指摆了一个最简易普遍的动作。
  画面定格,少年眉目一弯顿生波光粼粼,他们的身后则是一片绚丽的霞光簇锦,整座天空为其囊括其中。
  暮色中的大地因他而亮。
  “豆子……”
  大颗大颗的泪珠适宜地滚落下来,得知自己得了骨癌她没有哭,化疗后的牵扯出的疼痛她没有哭。
  唯独这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小巧的脸上眼泪横流,绵密的痛苦如无休止的海浪,刮剜着她的心脏。
  方净,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若程蓝无病无难,高考顺利结束如愿以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她会义无反顾地返回盐城来到方净的身边,用尽所有力气也要让他知道。
  这一年的等候,换来了他们的幸福安宁,她并没有食言。
  方净会有他自己的事业,程蓝也会和宋静羽一同走遍世界,赏遍奇花异景,最好的闺蜜团、最好的兄弟团横空出世,彼时他们会羡煞旁人。
  明天的他们将会在哪里落脚,明天的他们将会在哪里重逢?
  很可惜,程蓝再也不会有这一天了,她再也不会见到方净了,永远也不会了。
  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女孩的心声无人知晓。
  *
  天不遂人愿,三期化疗后病灶已经从股骨开始向肺部蔓延,肿瘤转移至胸椎,伴随着单侧肋间的神经发出疼痛等严重的变化。
  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突如其来的噩耗,字字如锥刺般扎进贺莹和程明易的心房。
  贺莹不顾一切地跪落下来,泪水在此刻完全不值钱,请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们的女儿。
  十月初,程蓝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面色苍白如白纸,化疗药物对身体的摧残肉眼可见,床被轻薄的挂在身上看不见一点凸起。
  贺莹颤颤巍巍地探察过她的鼻息,细微的如同随时崩断的丝线。
  每一次呼吸,程蓝的一只脚就已经悬在了鬼门关,又再次奇迹般的踏了回去。
  某日夜里,程蓝的病情突遭暴雨般恶化,贺莹和程明易吓坏了赶忙按了呼叫铃。
  程蓝很快又被送进了手术室,亮红色的灯光轰然乍起,静默的夜里如同鬼魅毫不客气的张开血盆大口。
  这是一场同行间并不看好的手术。
  就算侥幸挽救回来也只是杯水车薪,癌细胞的扩散程度难以想象,但他们必须争分夺地与病魔搏斗到底。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沫来,转眼便转为两手捧不住的大雨。
  秋风卷起街角的枯黄的残叶,在空中肆意地舞动着,只觉凄凉。
  院前一棵抻着“胳膊”向前延伸的枝干,狂风咆哮的厉害,吹的晃晃悠悠的。
  最后一片叶,落了。
  *
  “哎呀,小米怎么站在窗口吹冷风!”贺莹打水回来就看到程蓝穿着一身薄衣风口,吓得她立时把人拉回来,“还受得住吗?”
  化疗堪称是地狱般的折磨,贺莹不止一次在夜里听见程蓝疼的失声哀嚎,最严重的一次嘴唇都咬破了。
  止疼药也无济于事,贺莹只能毫无办法地看着她的女儿每日这般凋零,花期短到单手一握就迅速衰败下来。
  “没事,这段时间我觉得浑身舒畅不少……”程蓝听话地从窗台走向床边,又一阵扭曲的痛感猛然袭来。
  “你又骗妈妈。”
  贺莹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程蓝周身的异常她无法忽视,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她也不顾其他了,打横一抱送入被子里。
  “妈,我好想再去一次无尽海啊,好想……咳咳……”程蓝被凉风呛得直咳嗽,眼角多了几抹泪珠。
  贺莹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轻抚着程蓝的后背,“小米啊,妈知道你放不下盐城的朋友,”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最放不下的是小净那孩子,是不是?”
  从贺莹角度来看,正好能看见程蓝向上扬起的唇角,在她那张病态的脸上尤为明显,眼仁却是亮莹莹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程蓝的笑容,只是如今却带着八分强颜欢笑。
  程蓝应声点头,没否认:“是啊,妈,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的病情,求你了……我……不想让他为我难过,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我现在一定很丑,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个模样,在他的心里,我一定要是最完美的样子。”
  “只记住那样的程蓝就可以了,不要打破这美好的记忆。”
  贺莹实在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冰凉的液体刺破程蓝细嫩的皮肉,整条手臂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大大小小都是针孔。
  盐.suan.曲.马.多带来的副作用已然让程蓝的身体承受不住,伴随着心悸、头晕、呕吐。
  贺莹泪眼婆娑地望着床上瘦的像张薄片一样的女儿,恨不得让自己躺在上面代替她的苦楚。
  为什么早没带程蓝去医院做检查呢?为什么非要等到回芙洋呢?
  愚蠢,多么愚蠢!
  十月中旬,芙洋的第一场秋雨如约而至,而程蓝再也没有醒过来。
  少女的心事也随着这场汹涌澎湃的大雨冲刷掉,每一滴雨珠都像是沉重的石块,打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
  病床下方一直存放着一口小小的纸箱,程蓝走之前经常抱着那个盒子转向窗外发呆,那里面有她的珍贵之物。
  视线倏然被一个小小的圆点所占据。
  程蓝放下盒子,瞧见了一只蜗牛拖着沉重的壳缓缓爬行。
  它的腹部贴着玻璃,在透明的玻璃留下一道微乎其微的痕迹。
  程蓝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爬了不到三分之一远,真的好慢啊!
  眼皮略显疲倦,但程蓝又何尝不羡慕那只蜗牛呢,尽管世人都嘲笑它的速度,它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家”努力前行。
  若她现在变成蜗牛,是不是就能减轻掉这些苦楚了呢?
  那她一定要拼了命也要爬到方净的身边,她甘愿做一只闲散的蜗牛。
  *
  贺莹心绪沉重地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物件很是普通:一张亚克力流沙电影票根,一沓照片,一袋洗的干干净净的雪糕包装纸,一枚海鸥滴胶钥匙扣……
  压在最上方的,赫然是一张二人合照。
  男生面对着镜头洒然一笑,双手在女生头上比着两个“耶”,女生则腼腆地摆着相同的姿势,其中一根手指直戳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