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到底是想要爱,还是想去死?
  阿初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你到底是不想重温亲近之人死亡的感触,还是在故意冷落秋水,只想让那个在你面前刻意炫耀的家伙得到一个教训。
  阿初听到两个鸟儿在脑海中打架,乌鸦叫嚷着毁灭吧,白鹭呐喊着活下去,乌鸦警告远离那个爱炫耀的坏家伙,白鹭告诫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抛下秋水。
  那天晚上秋水在夜风之中呆坐了一整夜,阿初主持工作结束后隔着窗子看着她的背影,那个人的衬衫衣角与发梢随风轻轻摆动,她笨拙地吸烟,又剧烈地咳嗽,白色烟气在空气中逃跑似的乱窜,好似在进行一种自我折磨。
  秋水好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只易碎的玻璃瓶,阿初知道如果此时给秋水一个拥抱定能缓解些许伤痛,只可惜,她厌弃秋水身上那股熟悉的死亡气息,她不想给秋水任何一丁点安慰,任何一丁点温暖。时光倒回十年,阿初沉浸在失去银河的伤痛之中,所有人都是惊慌、厌弃、斥责,没有任何一句安慰,没有任何一丝体谅。
  秋水,你必须独自走过这场风雨,外婆给你开的那间小小零食店早已关门,你饿不饿,你是否着凉从今天起对任何人都无关紧要。外公不会再打着伞背你放学了,你要学会自己系鞋带,你要学会双脚淌过泥水独自淋雨回家。
  秋水第二天早上没有去阿初的房间睡觉,阿初起床时听到秋水房间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地咳嗽,银河当年也和秋水一样很怕闻到烟味,阿初为了不沾染到父亲留在房间里的烟味,每次衣服洗好晾干之后都会单独装进袋子里放好。
  阿初倒了一杯温水送到秋水房间的床头柜,秋水睡着时紧皱着眉,阿初很想伸手抚平秋水的眉头,她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个旁观者般看着她在蛛网中挣扎,她只想远离那个人的痛苦,她只想事不关己地看着那个人坠落,如同当年观望从云端坠入崖底的银河。
  第21章
  阿初出生在云城一个背靠大山的闭塞小镇,她是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的长女,母亲因病无法生育,继父便把妹妹阿男当做儿子来培养,阿初自此沦落为阿男从小到大欺负的对象。
  那个闭塞小镇家家户户重男轻女,只有银河家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银家几年前从遥远的青城搬往云城,银家人说青城那边家家户户都是独生子女,男孩与女孩一样都是家中的宝贝,银河因此成为镇上最为娇贵的女孩。
  银河的母亲银南秋从来都不允许女儿在家中干活,银南秋说女儿在妈妈身边应该是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镇上的人们都在背后笑话银南秋目光短浅太爱娇惯孩子,银河长大以后恐怕会变成一个不会洗衣煮饭的女废物。
  那些人教银南秋孩子和牲畜一样要打,如果小的时候不打服,孩子长大就学不会孝顺。银南秋总是一脸无奈地回答,我长这么大我妈没打过我一次,我还不是一样孝顺她?
  如果不是银河这个异类的存在,阿初和镇上的女孩或许不会意识到自身的痛苦,正是因为有了比较,女孩们都或多或少察觉到父母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自己。
  阿初年幼时总是执着于用一种羡慕的眼光凝望银河,银河所过的生活对于阿初而言仿若真的就是天上那道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河。阿初时常梦见自己拎着麻袋把银河的妈妈银南秋抗回家,银南秋也像对待宝贝女儿一样对待她。
  那孩子小时候留着一头利落的三七分短发,镇上那帮人笑银河没个女孩子样,银南秋笑眯眯地反驳,古代的时候人人都留着长头发,现在怎么就长头发成为女人专属,短头发成为男人专属?
  银南秋有时会给银河穿裙子戴蝴蝶结,有时会给银河穿白衬衫打领带,那孩子身上总是一尘不染,裤子口袋里常年揣着各种纹理的小方帕,手里捏着一只黄色小鸭子玩偶,一双小手白嫩嫩,一张小脸白生生。阿初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堆在火炉边的平凡黑煤球,银河像是个来自雪国的孩子,她的存在在小镇里那么突兀,那么耀眼。
  阿初和班级里的许多孩子一样给银河写过纸条,银河从来没有回复过任何人,她每天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下课的时候也不出去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她的生活里仿若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任何娱乐。
  每当妹妹阿叶在家中任性地欺负阿初,阿初便会幻想如果银河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银河在家的时候一定也像在学校时那般乖巧,干干净净,柔柔软软,骂也舍不得骂,碰都不忍心碰。
  阿初小学三年级那年,阿男闹脾气将她的字典扔进了火堆,阿初拜托继父再给自己买一本新字典,继父挥着柴火棍追着她打,一边打一边骂她虚荣,骂她就是见别人有了新字典自己也想要,骂她嫉妒妹妹阿男动坏心思栽赃嫁祸。
  银南秋从门口经过时看到后背被打出一道道血痕的阿初,她捡起院子里给鸡鸭剁食的菜刀冲继父奔来,继父被吓得瞪大眼睛双腿一软跪在银南秋面前,那根被他攥在干枯手掌里的柴火棍咚地一声摔落地面。
  “青城的娘们儿真是像豹子一样凶猛啊!”王二抻长脖子瞄着从不远处走来的银南秋感叹。
  “女儿随娘姓,成何体统?”张三双手拄着膝盖大大咧咧坐在桥墩上吹胡子瞪眼。
  “我听说青城那边都是娘们儿打爷们儿,青城男人真不行啊,咱们云城男人多有种,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骑在男人头上!”李四忿忿不平地提起脚边的啤酒瓶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
  “那鬼地方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咱们云城思想领先青城一百年,任何不遵守男尊女卑古训的地方最后都会走向消亡……”赵秀才一边翘着二郎腿摇晃手里的蒲扇一边摇头又叹气。
  那件事之后银南秋每每出现在镇上懒汉们便翘着二郎腿在一旁议论,银南秋一开始懒得理那帮馊臭馊臭的长舌头懒汉,那帮家伙以为银南秋怕了他们冷嘲热讽愈演愈烈。
  银南秋有一天下午正好憋了一肚子气,她在回家路上又撞上那几个天天等着家里女人伺候的懒骨头,那帮家伙又开始讽刺银南秋不懂教育女儿,青城人思想落后,银南秋的丈夫无能……
  “闭上你们臭气熏天的狗嘴,信不信老娘把你们狗牙一根一根掰断,信不信老娘扯掉你们的长舌头剁馅?信不信老娘用针缝上你们的狗嘴!你们这群废物点心要是胆敢再嘚嘚一句,老娘就挥刀把你从中间劈成两半风干成腊肉,我们青城女人可不是吃素的,你们这群畜生都不如的懒货就是一群被惯坏的窝囊废,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知道讲东讲西……”
  银南秋冲到李四脚边抽走那个空啤酒瓶,只听砰地一声,啤酒瓶被砸掉了瓶底,银南秋手里握着半截边缘参差不齐的锋利啤酒瓶追过去捅他们,那帮懒汉里有的人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四下逃散。那件事发生过后镇上的人谁都不敢当面议论银南秋,男人女人们一致认为银南秋行事太过刁蛮,没个女人样子,青城实在是个男女尊卑不分的可怕地方,阿初却不这样想。
  银南秋周末送给阿初一本当年最新版的全新新华字典,另外还有一套四本装的精装《辞源》。阿初看到封底一千二百元的标价吓了一跳,银南秋说阿初和银河每人一套,一折买的,知识无价。她还告诉阿初,你想买字典才不是虚荣,千万不要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儿否定自己,你作为一个孩子能主动提出买字典这种工具书辅助学习本身已经很了不起。
  阿初当年因为字典事件意外闯入了银南秋的视线,那个嘴巴比刀还锋利的女人总是拍着大腿在阿初面前夸张的演戏。
  “阿姨可真是个粗心鬼,银河的衣服又买大了,打折的东西退不回去,阿初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穿。”
  “银河这家伙又挑食,阿初你来吃掉这个鸡腿给她做个示范,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可耻……”
  ……
  “阿初,你那个死鬼后爹又打你了?今晚你叔没在家,你过来和银河一起给阿姨作伴吧,明天老娘拿刀去你家劈了那个狗杂碎……”
  “阿初,我明年想带银河搬回青城老家,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阿姨巴不得家里多一个小棉袄……”
  “阿初,阿姨有钱,养得起两个小孩,银河有的你也会有。”
  “阿姨,不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在云城还有家人。”
  那天晚上银南秋左边搂着银河,右边搂着阿初沉沉入睡,银南秋不知道阿初肩头有伤,手搭在阿初受伤的地方,阿初忍着痛没有吭声,她怕一吭声,银南秋便会将那双温热的手挪走,那可是阿初梦想之中妈妈的手。
  第22章
  “阿初,那天妈妈酒醉时告诉我一个巨大的秘密,妈妈说我俩其实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此行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你,我曾在未来答应过要带你逃离苦海,你将成为我要从过去带走的唯一行李。”银河坐在院子里和阿初一起看天幕中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