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121节
  闻遇微微僵硬。
  闻道芝方才想起两人差着七岁呢,这么大年纪好像还真能做她表叔,总归黄诏侍就是个孩子。
  她轻咳了声,“是我失礼了,不过你那弟子的年纪确实不合适。走吧走吧,咱俩先去侧室。”
  捞起黄时雨的手溜之大吉。
  闻遇的脸色不大自在,悻悻迈入了隔壁的屋内。
  京师多的是想嫁给他的小丫头,他又没有成亲,竟被她当成了“表叔”。
  然而他见过的人太多,有清高自傲,有温柔内敛,也有咋咋呼呼夺人眼球的,唯有她,有一双最干净的眼。
  这样的眼睛,令人自惭形秽。
  以至成了“表叔”,他也怨不起来。
  带着不为人知的心事,闻遇平静无波地授课,单独为黄时雨讲的课,陆召琰被打发去煮茶了。
  黄时雨盯着闻遇的手指,呆怔半晌,恍然道:“怨不得我的绢打湿后总是差点意思,原来你是这样延展的。”
  倘若无人指点,不知得要何年何月才顿悟。
  她模仿着他的角度,伸出了手。
  素若羊脂凝玉,娇柔的仿佛碰一碰就折了,玉簪花似的,携着那惊心动魄的甜香,经过了他紧张的掌心,落在湿润的绢底。
  闻遇的手滑了一寸,险些碰着了她,眸色几番变幻。
  第83章 心惊
  微风穿过大敞的葵形木棱窗子,撩动她额畔柔软的碎发轻舞,恰如他沉浮的心。
  闻遇缓缓收回了手。
  又是那种眼神。
  黄时雨发现了新门道顿时忘形,结果一抬头,看见了双被春雨洗净的墨色黑眸,心止不住往下沉。
  上回藏画楼廨所,小闻大人也是这样,黝黑深晦,宛若沉寂的冰渊。
  他,应是对她不满。
  却隐忍着。
  闻遇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黄时雨忽然撤回了身子。
  那么近的距离仿佛一场梦。
  许是没见过世面的跳脱不够得体,失了礼数吧。
  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从未领略过的花样,才一时失了态。
  黄时雨捺下好奇与兴奋,摆出大人们习惯的稳重,不苟言笑端坐。
  实在开心就藏在心里跳一下。
  闻遇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角,再次开口,却只能如常授课。
  姑母一直防贼似的盯着他。
  此行收获颇多,黄时雨满载而归,次日一大早就随内侍进宫,照旧从右银台门经过。
  期间还遇到了当值而归的简珣,身后跟着个扛被褥的小内侍,福泽似的年纪。
  夫妻二人中间隔着宽阔的甬道,浮光一瞥,匆匆而过。
  即便走出了很远的距离,黄时雨依然感受到身后两簇灼灼视线。
  他好像很喜欢看她,哪怕她在做一件极微小极无聊的事儿。
  譬如趴在树叶观察瓜牛儿(注,蜗牛)的蜿蜒路线。
  他也能津津有味观察她。
  简珣立在原地深深看了片刻,路过的宫人却小心翼翼觑他,复又垂眸错身而过。
  经常走这条道儿的或多或少都会关注他。
  宫城可真大呀,比简府不知大了多少圈,全靠两条腿步行。引路的内侍攀谈道:“咱们娘娘的兰台殿算是距右银台门比较近的,再走一盏茶就到了。”
  黄时雨含笑抹了把额头,“好嘞,劳您跟着我受累了。”
  说话还挺好听。
  内侍不过奉旨办差,但也属实累啊,有黄诏侍这句话,心里爽透几分,人也就气清几分,客气道:“都是替主子办差的,不敢当。”
  通常受到贵人特别恩赏之人才有资格乘轿辇车舆。
  作为奉召入宫画画儿的,说白了就是要去侍候人,黄时雨此行哪里敢想代步,从天不亮就赶过去,走到天光大盛方才走进了兰台殿。
  贵妃娘娘早已梳妆完毕,现下整好在兰台殿的杨柳鹅卵石小道散步消食儿。
  宫人来禀黄诏侍已经在外候着。
  静贵妃才懒懒地搭着懿阳的手前去见一见。
  心腹宫人极力吹捧黄诏侍的美貌,静贵妃早有准备,夸不夸大无所谓,只要不污人眼又有本事,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不意黄诏侍果真如传闻清媚脱俗,浓淡相宜,穿着寻常女官的青袍淡淡立在那里,满园胭脂春光霎时退让三分。
  稍微理解德妃缘何发疯了。
  但不理解德妃的愚蠢。
  这不仅是大康的官员,还是臣妇,是安国公侄媳,莫说皇帝不会瞧一眼,便是瞧了也不至于饿到起心思。
  懿阳明显闪了神,愕然须臾复又恢复如初。
  原来简允璋的妻子长得这般好看。
  心底多少有些幽怨,思及三皇兄的处境,她不得不安静地藏好这份幽怨。
  黄时雨规规矩矩向前谒见。
  普通女子和宫城女官谒见贵人得屈膝躬身施礼,而皇城官员的话,不论男女皆揖长礼。
  这也是黄时雨喜欢为官的一个原因,许多地方,使她觉得自己与男子是平等的。
  她恭敬道:“卑职给娘娘请安,愿娘娘千岁万福。”
  音色柔婉却不娇弱,中气十足。
  静贵妃笑道:“不必多礼。”
  遂吩咐宫人伺候黄时雨入座,画署随行的画员则搭好了画架,另有一人执笔记录静贵妃的神态以及突出特征。
  面前画架摆好的细绢断不可能是最后成品,静贵妃能坐多久全凭心情。黄时雨唯有用小闻大人教过的速记手法描下娘娘的轮廓,深深记住她的模样,回去精心雕琢。
  看得出黄诏侍自持的动作中略略拘谨,静贵妃温和道:“本宫今儿空闲,就在园子里多坐会,黄诏侍不必紧张。”
  语气仿佛普通的长辈。
  懿阳偏头打量西洋景儿般地看向母妃。
  知道母妃心思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这么个温和慈祥的贵妃娘娘,与德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时雨连忙躬了躬身,益发自持道:“娘娘慈和宽容,卑职感动无以复加。”
  静贵妃在对她释放友好。
  一个小诏侍凭何使贵妃娘娘另眼相看呢?带着这个疑问,黄时雨的小脑瓜飞快转起来,就想到了安国公这尊大佛。
  阿珣再厉害也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小郎君,贵人因为他或许会客气三分,但静贵妃明显不只是客气,而是在有意无意地笼络她。
  这份笼络体现在宫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新鲜的茶点,以及贵妃娘娘足足坐了一个半时辰,中间只更衣了一趟。
  一个半时辰是静贵妃的极限,宫人心疼主子疲累,便上前相劝搀扶她回寝宫休息。
  黄时雨等人见状先后起身,躬身送别娘娘。
  简允璋只是安国公庶弟的嫡孙,母妃也太给黄诏侍体面了。懿阳伴着静贵妃来到寝宫,挥退左右,嘟嘟囔囔道:“母妃,好端端的您怎么学三皇兄,待谁都客客气气。那琅琊简氏固然不容小觑,可简氏二房还是正室所出呢,也没见您像今日这般。干嘛非对三房一个少奶奶礼遇有加。”
  静贵妃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宣道坊三房庶出又如何,三房老太爷的生母不仅是贵妾还是原配的亲妹妹,安国公的亲姨母,倒是二房四房五房,生母是后来的继室。”
  单按血缘来算,简氏的五个房头,三房才是安国公最亲的。
  明眼人都瞧得出几个弟弟里,安国公最偏哪一个。
  不是三房最会拍马,而是三房最近。
  静贵妃揉着昨日新染的蔻丹,“这本没什么,反正都是亲弟弟,怪就怪其他房头不争气,仅剩几个老家伙硬撑,年轻一辈日趋没落。赶巧儿,人丁凋零的三房却冒出个简翰林,换你是安国公,能不当宝么。”
  门阀世家,哪一个不是提前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栽培下一任家主。
  倘若简翰林入了安国公的眼,过个十来年,就不是黄诏侍向她行大礼,而是她讨好黄诏侍了。
  那么举手之劳,结个善缘,又有何不可呢?
  虽说事无绝对,可简翰林绝对是有几分水平的。
  才当值了两回,就给皇帝留下印象,昨儿还专门点他又值一回,倒也不是什么什么大事,单纯觉得这个小翰林比老不死的顺眼。
  却说皇帝,因武科举舞弊案与老臣吵得不可开交,情急到脱靴砸陈季青脑袋,陈季青那个犟种当场撞柱,若非两边都有人拉着,险些酿出人命。
  真正的朝会压根不似老百姓想象中的庄重肃穆,唇枪舌战不亚于菜市口,还曾出过两位重臣当庭互殴的丑事,事后严惩不再多述。
  天子雷霆震怒,朝会没散就关押了兵部侍郎年霄山。
  上下地动山摇,兵部人心惶惶。
  后宫不得干政,而懿阳看起来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些事静贵妃自然不会同她说,只不紧不慢警告了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你最好别再盯着简翰林,莫要给你三皇兄添堵。”
  懿阳脖子一扭,嗤道:“儿臣想要什么样的好郎君没有,谁稀罕小翰林。”
  也是个嘴硬的。
  她心里又恨又爱的小翰林其实也没那么风光,换谁也不想赶在此时被皇帝钦点。
  无功无过算幸运,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这便是叶学士连夜召见简珣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