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108节
  “这事儿是不是他章凌之的侄子做出来的?一对叔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哪句话说错了?!”
  芳嬷嬷眼看得母女二人又要为章凌之吵起来了,赶忙捋着颜母的胳膊,“好了好了,夫人您消消气,宁姐儿她也是为章大人着急,毕竟是养了她四年的恩情呢。就是小孩子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
  “我早都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八了!分得清是非!我就知道,叔叔是叔叔,侄儿是侄儿,为什么非把两个人的事儿扯到一块儿谈?”
  冬宁嘴不饶人,非要替章凌之争辩这一句。
  芳嬷嬷竖起眼睛,使劲朝她使眼色,叫她赶紧闭嘴。
  薛贞柳将芳嬷嬷的手甩开,被女儿这样回嘴,她哪里是个能忍得住的,也是不依不饶了起来,“行行行,你现在真是被他章凌之喂熟了,我就说他一句,你这能有一百句等着我。怎么?你就这么心疼他?”
  越说越气,隔着空气,她手恨恨指着她,“我看你这真是……被他章凌之灌了迷魂药了你!你鬼迷了心窍!”
  冬宁咬住唇,狠狠将眼泪往回憋,“娘……您别说了,算我求您了……别这么说他了……成吗……?”
  她真的受不住,受不住娘总是开口闭口都是对他的诋毁谩骂,仿佛连着她的心也一块儿扎了。
  “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颜家的地方……”声音哽咽住,她深深吸口气:“爹爹这次能调来山东,您能来回京看我,不都是多亏了他吗?”
  说到这儿,薛贞柳也是有几分心虚,可很快地,又重新拿回了气势,“我看他那就是心中有愧!是不是他对你——”
  “砰”地一声!
  冬宁将窗子拍了回去。
  薛贞柳看着紧闭的窗扇,差点被她气个鼻子歪,“你看看她……这个丫头,每次一提起那个章凌之她就要跟我吵,我这还说不得了……?”说着,她自己心中竟是泛起了委屈,“我这还不是挂念她?可她呢?为了那个男人成天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
  眼珠子提溜一圈,她心慌道:“她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章凌之呢?”
  芳嬷嬷在一旁垂头,终于叹出口气,“夫人,这几日您正在气头上,可现在能否听老奴说几句公道话?那章嘉义确是个畜生不假,这没什么可争辩的,可章大人的为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对宁姐儿那是真的爱护——”
  “爱护?”薛贞柳性急地打断:“你说的爱护,就是在雪儿长大后跟我说要娶她?”
  芳嬷嬷深蹙着眉,抿紧了嘴,沉稳地开口道:“章大人心中究竟如何作想,我自是不得而知。常言道,论迹不论心,这么些年我所看到的,便是大人在宁姐幼时恪守规矩,用心教导。哪怕宁姐儿不懂事,吵嚷着喜欢他,大人也从未就此借坡下驴,将宁姐收入房中。”
  说着,又幽幽叹口气:“反倒是为着照顾宁姐儿,耽误了他的亲事。甚至这事儿叫捅到皇帝那里去了,也是好险误了他的仕途,毕竟老爷那个身份,您也知道……”
  薛贞柳也是一愣,这几日光顾着声讨章凌之,竟也是没顾得上考虑这些。
  “至于您说的,章大人说想要向您求娶宁姐儿,这我便也分说不清了,毕竟感情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但章大人对宁姐儿的爱护,这是实实在在的,老奴绝不说一句偏袒的虚言。”
  见薛贞柳沉默,似是听进去了,芳嬷嬷也是懂得见好就收。
  “您若是还相信我,便听老奴一言;可您若是不信……话尽于此,以后我便也不说了。”
  “就当在章府的这些年……是老奴失职吧。”
  说完这段话,芳嬷嬷失落地转身,去厨房备菜去了。
  薛贞柳努了努嘴,看着这位忠仆高壮的背影,这才惊觉,她竟也是比四年前老了许多了。
  “轰”!
  天空一声巨雷,藏蓄在积云中的雨水终于择了个日子,一股脑儿地倾泄而下。
  雨滴硕大,砸在屋瓦上兵兵帮帮,疯狂地洗刷着。
  雨水如针,在窗外密织着,迫不及待砸向地面。
  世间的一切,都模糊在了这轰然的雨声中。
  冬宁坐在窗边,推开条缝,呆望着天上的落雨。
  自章嘉义出事已过去了好几日,昨儿终于下了判决:秋后问斩。
  雨声又大了,将她的心神带得更远了。
  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清得差不多了,箱子又堆在屋角摞得高高的。
  还有三天,她们便要启程回山东了。
  真的要走吗?
  她依旧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段时日,知道他心力交瘁,也没去烦扰过他,可心中其实总放不下,挂念得紧。
  许是被雨声催发了某些潮湿的情绪,想起那晚在书房他倾颓落寞的背影,她悠悠起身,忍不住又想往燕誉园去。
  “主子,您慢点!”
  何晏擎着油纸伞,快步跟上章凌之的步伐,靴子踏进雨水中,激起一脚的污泥。
  章凌之恍若不闻,只一个劲儿地阔步朝大门去,暴虐的雨水拍在脸上,他也无心去拂。眸中幽暗,湿气氤氲着刚毅的眉眼,却又有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在眼底摇摇欲坠。
  恍若狂风暴雨的密林中,被困的斗兽。
  终于,敞开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四四方方的高门,框出一个暴雨如注的世界。
  模糊的大雨中,一道纤弱单薄的身影瑟瑟颤抖,跪在台阶下。
  章凌之的脚钉在了原地。
  忽地,他夺过何晏手中的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王月珠双手趴伏在地,被暴雨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双白底皂靴。
  背上痛击的雨滴消失,砰砰砰砰,伞面被击打出沉闷的声响。
  苦笑着,就这么哭出了声。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
  可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她跪在他的脚下,只求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曾卑劣地阴暗地爱慕着的男人,可以高抬贵手,放过她唯一的亲生骨肉。
  第69章 她走了吗?!不见故人面。
  雨水顺着腕骨,滑入袖中。
  袍角被打湿,捏着伞柄的手指节泛青,僵硬麻木的,如同他一颗心。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雨滴打在伞
  面上,似乎要将那油纸砸穿。
  他手几乎快要握不住了。
  垂眸,从高处俯视着她,狼狈又无助的女人,在风雨中抖动。
  发髻早已被雨水打歪,那鬓发贴着脸颊,湿透的衣衫勾勒出曼妙依旧的身姿。渺小得真似地上的蝼蚁,仿佛他只要一个抬脚,就能将她踩碎了去。
  可这是亲手将他养大的寡嫂。一针一线、一汤一米,在那间破旧的、不堪一击的小茅舍中,她独自一人将他们叔侄两个拉拔大。
  怎么,竟就到了这个地步?
  雨声鼎沸,良久,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王月珠肩膀瑟缩着,抖动不止。
  雨水虽落不到身上了,可湿漉漉的衣裳粘连着肌肤,风一吹,冷到了骨头里。
  他虽未出声,可头顶那静观的目光笼罩下来,如有实质地附着在身上。将她看得更是羞惭了。
  藏在枕下的那根玉势,还有他少时的亵裤,将她那不得光的心思赤/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她怎么还敢见他?怎么有脸见他?甚至做好了此生死前不复相见的打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竟会有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的那一日。
  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啜泣着的嗓音抖落了出来:“阿越……算我求你……救救嘉义吧……求你……”
  女人的呜咽啼哭混着雨声,直往他脑海中钻。
  心猛然一沉,呼吸都发紧了。
  “我……求你了……我知道他是个畜生……他猪狗不如……可看在他是你亲侄儿的份上……求你救他一命……”
  “嫂嫂……”哑着嗓子,他终于开口:“处置嘉义,是为国法……”
  “阿越!我知道你本事大!只要你想想办法!一定可以的!”她忽而激动了起来,手扒住他的靴子,发了疯般的恳求。
  章凌之被吓得退后一步,王月珠脱了力,歪倒在了泥泞的雨水中。她瘫软着,再没有支撑起来的力气,只剩啼哭。
  “嫂嫂!非是我章越见死不救,可我……既在朝为官,怎么可因一家之法而废一国之法?”
  他深吸口气,沉沉道:“况且嘉义此举实在是……嫂嫂……那个女孩儿只有十三岁……”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合上眼,呼吸都湿淋淋的,“她只有十三岁呀……嫂嫂……你叫我怎么做得到……?”
  “可那是你侄子!亲侄子!血脉相连的骨肉!!”王月珠拳头在地上猛捶两下,溅起的泥水迸了她一脸,却也无暇去顾。
  “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骂完,她又是趴在泥水中,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见她如此模样,章凌之于心难安,眼底蒙上哀伤,喉结滚了滚,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不上也不下。
  手臂强撑着支起身子,她终于第一次抬头,迎着雨水,去看他模糊不清的脸。
  “阿越……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
  “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可只这一件事……看在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只为我做这一件事……可以吗……?”
  从未有像这一刻般,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狠心之人。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王月珠没有明言,可她每一句话,都在说着这几个字。
  “嫂嫂……”嗓子干涩得要擦出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
  “可嘉义他实在是……”
  “我知道……我知道……”她喃喃着,失魂落魄,一双眼珠子黑黢黢的,像是探不到底的洞口。
  “我知道他是个畜生……我知道……他是我生出来的孩子……我知道……”她口中反复着,似是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可这也不能全怪他……真的……阿越……也怪我……怪我没有教好他……是我把他教坏了……”
  像是发了失心疯,她六神无主,往前膝行两步,朝章凌之靠近过去。抬头,雨水将她的脸淋得狼狈扭曲,嘴角抽动着,那扯出的诡异弧度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