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107节
  他比她长出这么多的年岁,多出这么多的阅历,任何一种促使她喜欢上他的行为,都像是在“引诱”,像是在“拐骗”。
  他是她整个少女时期唯一接触到的男子,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温柔问候,都能够轻易激起她的怦然心动。
  她的确对他心动了。
  可是彼时,章凌之却对她说,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的儿郎,她不应该在这里犯傻。
  啊……那时呀,那时,自己只以为这是他的残忍。
  可现在她才懂。
  他爱她。
  过去,他像一个庄严的父亲那样,给予十三、四岁的她近似娇惯的疼爱;
  后来,他克制着拒绝她疯狂的求爱,只是因为不愿折断她的翅膀,在她最年少无知的时候利用她盲目的、毫无道理的崇拜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十五岁的颜冬宁不懂,可是十八岁的她忽然懂了。
  他要赢得她的喜欢很容易,接纳她的喜欢更是易如反掌,甚至不用像诸如章嘉义那般的畜生一样去外面花钱找。自己迫不及待就送上门来了。
  可是他推开她,却需要用上很多的勇气,还有很多的爱。
  她的喜欢可以很放肆,泼泼洒洒,燃尽一切。
  可他的爱,很克制,深沉到将她淹没,将他自己也吞噬。
  十五岁的颜冬宁,他是她世界的唯一,或许会因为无知懵懂而喜欢上他;
  可十八岁的颜冬宁,见识过一些不太多的世面,也有了一些不算丰富的阅历,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明了:如果错过了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像章凌之这般爱着自己的人了。
  哦,即便或许有吧,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亦或不重要了。
  现在,她只要他,这就足矣。
  *
  风雨如晦,阴云布满紫禁城的上空。
  文英殿外。
  章凌之跪在台阶前,摘下的官帽放在一旁,趴伏于地,高声请罪:
  “臣章越,教子无方,德行有亏,致侄儿章嘉义戕害幼女,罪无可恕,天怒人怨,其罪当诛!”
  “臣愿自请辞去官职,侄儿章嘉义认罪伏诛,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以示天下公正之义!”
  话毕,于地顿首,重重磕头。
  良久,文英殿大门紧闭,宫苑内不闻人声。
  只余枝头的鸟儿,无事自在啼。
  他闭上眼,额头贴着冰凉的石砖,心如擂鼓,只在此,做孤注一掷。
  他章越并非什么万世圣人,这件事他不去压,甚是让章嘉义依法伏诛,为那幼女伸冤只是最微末的理由之一,甚至是他树立在外面的,冠冕堂皇的旗子。
  此事若要强行掩盖,风险势必太大,绣球胡同那个地方人多嘴杂,难免有风声流传出去,与其叫裴一元那头捅到皇上面前,不如自己主动认错。
  没有势在必得的把握,他章越宁可不为。
  可最重要的一点,借着这件事,章嘉义必须得死。
  若有章嘉义在一日,那就是绑在他身边的一颗炸弹,即便今日不引爆,保不齐哪日就要引爆,不说断送自己的仕途,可也是叫自己左右掣肘。
  这样的人,他章越,断不能留。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件事,务必要狠下心来。
  第68章 割舍不下怎么舍得,离开这样的他?……
  章凌之跪在殿外,已两个时辰有余。
  乌云在琉璃黄瓦上聚集,整座紫禁城陷入昏暗之中。暴雨,蓄势待发。
  有小太监站在屏风边,悄悄朝柳铭德打个手势,示意章凌之还跪在殿外。
  柳铭德眨巴两下眼,挥挥手屏退了他。
  皇帝感受到了身边鬼祟的动静,一边看书,头也不抬道:“这章越还跪在外头呢?”
  “是。”柳铭德赶紧回话,适时地补充道:“章阁老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啪”!皇帝把书一合,声音终于显露出了点怒意:“朕当初是信任他,才把太子都交到他手上,结果这个章越,连自己的侄儿都管教不好,你说说他,这是怎么回事?”
  柳铭德又把腰放低了点,“主子爷消消气。恕奴才多嘴,这侄儿毕竟是他嫂嫂手上带大的。章阁老少时一心苦读,连挣家用都是个老大难呢,他管天管地,先给自己管口饱饭就不错了,哪儿还能管得了他侄儿这么多呢?”
  皇帝抬首瞥他一眼,那眼里的意味不明,忽然绽开一个冷笑,“你倒是会替他说好话。”
  柳铭德被皇帝的话吓得又弓了弓腰,头都不敢抬,“主子爷明鉴,奴才不是要替谁说好话,只是说句公道话罢了。”
  皇帝眼睛沉了沉,拨弄着桌上的奏章,“这些都是弹劾他的折子,这李潢甚至给他列了八条罪状,一一陈述。可章越呢?他连一封辩解的奏折都没有,原来是今次打定了主意,来朕跟前请罪。这侄儿他不但不包庇,还非要喊着打杀。”
  说着,他笑睨着看向身旁的大太监,“柳铭德,那你倒是再说句公道话,这章越此举,却又是做得如何?”
  柳铭德不慌不忙,反是迸出个温和的笑,“陛下,奴才虽是个没根的人,可进了宫里,这皇宫就是咱的家了,内庭的人就像是奴才家人一般。换做是我……这……奴才羞愧,还真做不到章阁老这般大义灭亲。”
  “呵。”
  皇帝这下是真心实意笑出声了,“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他章越太心狠了?连自己亲侄儿都不保?”
  “主子爷,奴才可没这么说呀。”
  皇帝笑得越发微妙了,“你是没说,可你心里分明就是这么想的。”
  柳铭德自是无话可说,见皇帝稍微放松点儿了,忙补一句俏皮话:“主子爷,可别拿奴才开涮了。”
  皇帝长叹口气,这下他方才信了,柳铭德确实是个公道人。
  将那弹劾章凌之的奏折往桌上一摔,他靠进椅子里,“这章越啊,当年就因为颜荣的一点恩情,却甘冒风险也要护他的女儿。而今他自己侄儿,却丝毫不枉法,决意要赐他一死。”
  “他这个人呐,太轴,做事不为别的,就为着一个字儿——理!”
  皇帝将奏折往案桌上一摔,算是给章凌之这件事定了性。
  柳铭德探知出了皇帝的意思,长舒口气。
  看样子皇帝这关,章凌之算是过去了。
  而他今日主动请罪要求他侄儿伏法的举动,也能堵住不少言官的嘴。
  至少目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文英殿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小太监快步出来,赶忙去扶快要跪晕过去的章凌之。
  “章阁老,快请起吧。”
  章凌之恍恍惚惚,执拗地还不肯请身。
  “公公,陛下可有旨意?”
  他气若游丝,完全还靠最后一口气吊着。
  “陛下说了,让阁老您先回家待命。”
  听这意思,皇帝今日是不打算见他了。
  心沉了下去,他人愈发颓靡了,望着地面,神游思索。
  “阁老。”
  小太监牵过他的手,“陛下今日,就给您判了一个字。”
  话毕,在他掌心画下一个“理”。
  章凌之拧眉,不过片刻,眉头猛然舒展,豁然开朗,连那双疲累的凤眼都又重新灌注了光亮。
  “阁老,快请起吧。”
  小太监拿起他搁在一旁的官帽,替他戴好,又慢慢将他搀起。
  章凌之站起身,一片天旋地转,膝盖跪得早已失去知觉,两条腿又麻又僵,迈不动步子。只有倚着那小太监,方能勉力站稳。
  “多谢公公。”
  他虚弱地答谢,趁势往那小太监手中偷偷塞了一锭银子。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将银子揽到袖口里。
  “阁老当心脚下。”
  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章凌之终于一步一蹒跚,慢慢踱出了宫门。
  叠彩园。
  “天呐!”
  芳嬷嬷听完薛贞柳的转述,惊得捂住了嘴。
  “真的假的?!那章嘉义竟然真的
  ……”她说不下去了,空洞着一双眼,想起过去还和章嘉义共同住在府里的那段时间,手心直发虚汗,寒气从那背后丝丝凉凉地冒出来。心中生出无限后怕。
  还好还好,那时冬宁没有在他手底下出过什么大事。
  “我还能蒙你不成?”
  薛贞柳细眉蹙得紧,“外面都已经传开了,说这章阁老的侄子,把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床上害死了!真是畜牲都做不出来的事儿!”
  她说着,那双眼中满是愤恨,“你说说,这侄子是这么个德行,叔叔又能好到哪里去?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早就看那章越不是什么好东西——”
  “娘!”
  书屋的窗子被推开,冬宁起身打断了她的话。
  “都这时节了,您能不能少说几句风凉话?”
  薛贞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手指了指自己,随即竟是气笑了,“我……呵,我说风凉话?这事儿难不成是我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