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105节
  章凌之瞧她这样,知是自己那日把她吓住了,忍不住向她靠近一步,“雪儿……”
  冬宁被他逼得又是一个后撤,慌忙垂下眼,“我跟阿娘说好了……过几日便跟她一同回山东……亲事我不说了——”
  “不说了?”他语气显见得强硬了起来,“什么意思?莫非你还能这辈子不嫁人不成?”
  他凤眸微微眯起,被她这小孩子话激得心头直跳。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容置喙:她要嫁,也只能嫁他。
  冬宁又默默红了眼眶,真就如同她养的那只小兔儿般,平白惹人怜。
  暗暗舒一口气,心思转了几转,他终究还是问出口:“雪儿,你是讨厌我吗?”
  冬宁不说话,只是望着地面,摇摇头。
  “好。”
  话音落,他一个大步上前,双手紧紧箍住她。冬宁一个震悚,还来不及挣脱,便被他又圈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她的挣扎依旧微弱,那又娇又糯的语气,落在他耳朵里总觉得是在同自己撒娇。
  “雪儿,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承认你不喜欢我了,否则,你叫我怎么忍心放手?”
  “就算你娘讨厌我,对我生了意见,可只要你点头答应,我总有法子将你迎娶进门。”
  她偏过头,试图避开他过于炽热的气息,双手使劲推拒他,“你……放开我……谁说要嫁你了?我说了我要回山东去……”
  “回山东”这三个字,真是叫嚷得他心肠震颤,将怀中的人又狠狠搂紧了点,手臂青筋喷张,恨不能将她往自己身体里嵌。
  “雪儿,好雪儿,算我求求你了……你对我有气,跟我怎么撒、怎么闹都成,不要拿‘嫁裴延’、要‘回山东’这种话吓唬我,成吗?”
  额头贴住她的额头,滚烫的吻轻落在她的鼻息边,伴随着他的呢喃:“你真就这样舍得?你这是非要剜了我的心去不成。”
  冬宁簌簌地抖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双臂太令人窒息,令她生出种绝望中想要反抗到底的决心。
  她不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如了他的愿。她只要做自己的主,哪怕这样的倔强会让她迷失了真心。
  “你……弄疼我了……”
  腰几乎快要被他掐断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终于松开手臂,可仍不舍放开手,虚扶着她的腰,“雪儿,嫁给我吧。”他低吟着,轻轻问出口,仿佛怕稍微重一点的语气,都要恼了她去。
  不同于上一次的脱口而出,这一次,似乎带着更多的郑重和小心。
  冬宁只是垂眸,一下不知该如何答他。
  那零散的怨气似乎又在此时此刻重新聚集到了胸口,压抑得她呼吸疼痛。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下场就会很惨?还有爹爹也是,
  我们颜家也是……会吗……?”她茫然地问出口。
  “雪儿!”
  他不可置信,声音陡然拔高。
  望着少女沾满月霜的睫毛,脆弱地、倔强地翕动着,每一下,都像是在他心中扇动起一股飓风。
  只那么一刹那,热血骤凉。
  原来无论他做什么,多么低声下气、多么卑微讨好,在她看来,都像是在暗中胁迫。
  他只有退让、退让,无底线地退让,哪怕退让到必须放手让她离开。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早知道,当初那一下就不该心软,真该将她强要了去呢?或许现在,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啰嗦。
  天呐……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也闹不清楚了,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可又不舍伤害她一星半点,遂只能由她拿着刀子,一点点往自己心口扎,好将那伤口,越扎越深。
  手彻底松开,他声音裹挟着比霜剑还凛冽的冷意,却又是颓丧到了顶点,“颜冬宁,是不是要把我逼死,逼疯,你就高兴了?”
  “你就这么恨我?为过去那些事,到现在还恨我?”
  冬宁咬咬唇,没办法给予他哪怕一个字的回应。
  深吸口气,他仰头朝天,舒出胸口的浊气,随后,竟是自嘲地笑出声:“还问我……会不会把颜家怎么样……?呵,我会怎么样吗?我章越就是本事再大,我敢怎么样嘛?”
  “颜冬宁,你就是吃定了我,吃定了我舍不得动你,一丁点都舍不得……”
  哪怕那日都到了那一步,他宁可把自己憋死绷坏,最终也还是没有真舍得,将她捅穿。
  她用她的固执和倔强,在一次次的试探中,迫使他低头,再低头,甚至最后跪在她面前祈求,仿佛才能让她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去。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永远比那最任性的孩子还无理取闹。
  因为她就是吃定了他,吃死了他。
  他章越,只能认栽。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走?”颤抖着,他还是问出最后一遍。
  “嗯。”冬宁执拗地点头。
  “好。”这次,他爽快地应下。
  迅速转过身,他将那被她逼出的眼泪掩在夜色中,不愿被她瞧去。
  “你放心,我章越不会使什么肮脏的手段来对付你爹。以后他走他的路,我不会给他使绊子,可也再不会给他助力。”
  “颜冬宁,你想清楚了,就别后悔。”
  他大踏步走了。
  独留冬宁一个人在原地,空望着满地的月光,在茫然凄迷中,一遍遍,叩问自己的内心。
  *
  这不是冬宁第一次,将箱子摞满整座房间了。
  第一次,是他要赶自己走;第二次,是她自己要主动搬出章府。
  可唯独这一次,她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要,彻底离开了。
  人在面临离别那一刻,又容易从回忆中,生出无限伤感。
  这座她住了四年的大宅子,她熟悉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
  第一次进入这里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娃娃,害怕又依恋地抓着他的袖子,跟着他将府上参观了个遍。
  他待自己这般费心尽力,最终只换来了她的辜负,还有母亲的怨怼。
  “孃孃。”冬宁动了动泡在热水中的脚趾头,唤了句正弯腰在箱子边清点东西的芳嬷嬷。
  “嗯?脚泡好了?”芳嬷嬷应一句,起身将箱笼盖好,过来就要替她擦脚。
  冬宁将脚从热水中抬起来,芳嬷嬷过来一把用毛巾包住。
  “孃孃,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小白眼狼呢?”
  芳嬷嬷被她逗笑了,“宁姐儿怎么忽然这么想?”默了默,她敛了笑,“不过章大人待你,那确实是没的说,夫人虽然有些误解,但孃孃还是得说句公道话。毕竟这么些年,我那也真是看在眼里。”
  “离开前,你还是得跟章大人好好说声谢谢。”
  “嗯。”冬宁应一句,也不躺回被窝里,脚往鞋子里一套,又生出想要往燕誉园跑的心思。
  门开了,薛贞柳从外边回来,见冬宁从床上起身,忙就要把她按回去。
  “哎,这么晚了,你又要往哪里去?”
  “这时候,就别到处跑了,安心在这儿园子哩待着。”说着,她将门掩上,靠过来悄声道:“我刚刚看到,府里来了个人,火急火燎地,好像还是应天府来的,急忙忙就奔章越那儿去了。哎,你说这大晚上的,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怕他们这些上头的人争来斗去闹得厉害。”
  她说着,在桌边倒了口茶喝上,“所以说呀,别看他们位置爬得高,那摔下来才跌得重哩。咱这时节打算走是对的,趁早地离了这章府,就怕那火星子呀,要溅咱们身上来呢。”
  冬宁一下又不安宁了。她前些日子才听说过,杨秀卿马上就要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去了,内阁那帮人,此时明里暗里早都打起来了,估计朝堂那摊子事儿,也是令他焦心。
  实在是坐不住了,她蹭地便起身,“娘,我去看一眼。”
  “你干什么去?回来!”
  呼呵被甩在了后头,她早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何晏听着吩咐,推门进去,“主子,应天府来人了,说是有急事求见。”
  他眉心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裴一元早已经到了刀子见血的时刻,前段时间他才暗中纠集官员上奏弹劾裴一元,检举他在南直隶老家大肆兼并土地一事。早料到他不可能这么坐得住,但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会要闹到应天府半夜亲自打上门来。
  不过他也却是不太急的,应天府的府尹王光遇,那是杨秀卿这一派的人,说白了,同自己是串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将笔搁下,定了定心神。这段时日本就叫冬宁的事闹得心力交瘁,人瞧着总是难以振作,此时却也只能强打精神。
  “让他进来吧。”
  何晏刚把门一打开,那人几乎是从外头滚进来,啪嗒一下跪在了章凌之的案前,“阁老,出事了!”
  心中自是不妙,他语气依旧淡定:“何事?慢慢说。”
  “刚刚有人来报,说是绣球胡同里出了件命案,那涉案的人正是……是您的侄儿……”
  搁在案头上的手瞬间攥紧了,“章嘉义?”
  “是……是……”那人吓得连连点头,“他在留朱馆里买欢,叫了个雀雏,结果叫那雀雏……死床上了……”
  听到是闹出了人命,章凌之深吸口气,脑袋中嗡声一片。
  “王大人知道了这事儿,压着没让声张,立刻便差我来向章阁老禀明。”顿了顿,他去探章凌之的脸色,“就端看阁老,想要如何处置?”
  这意思很明确,他侄儿在这个内阁大换血的紧要关头出了事儿,简直是要他命。可这件事到了应天府里头,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看他章凌之想不想压,若是冒险压一压,不把这事儿闹大,别给政敌抓到把攻讦的柄便是。
  他冷笑,眸中寒光乍现。
  自己可也真是没想到,这裴一元还没来给自己上眼药呢,倒是先叫自己人捅了一刀。
  不过也早该有此准备的,放章嘉义这么个烂货在身边,迟早有一日要把祸患惹到他头上。而今这一日,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