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8节
  一声长叹,融入春夜微冷的空气中。
  “你呀,还是太小,好些事,到了我这个年纪方才明白,这自己喜不喜欢呐,没有那么重要。过日子,找一个家境殷实、恋慕你、又愿意对你好的人,才是最实在的。”
  芳嬷嬷又开始了那语重心长的教育。她每一句话都是恳切的,无不为着冬宁着想,可老人家的心思,到底不能与小姑娘相通。
  冬宁望望前路,星光与灯火纠缠,在青石砖上洒下芒芒的光,有点迷离,就像她看不清前路的人生。
  孃孃还是不能明白,可她也只敢放在心里,说出来,又有几人能懂?她过日子,从来只看当下,却算不到那么长远的未来。
  她就要自己喜欢的,她就要自己过得开心,可对章凌之一厢情愿的爱恋,让她倍感痛苦。所以只好把那点心思活埋,盖上新鲜的厚土,再狠狠踩两脚,好叫那点妄念,就此烂在泥地里,永远不要爬出来。
  把这感情的事揭过不提,主仆俩又有说有笑地,洒下一路的欢乐,挽着臂膊进了章府的大门。
  “听说市面上又出了新鲜的话本子,赶明儿我再去书坊淘淘……”
  “你呀你,成天不是看就是写的,把眼睛熬坏了你就如意了……”
  二人转过轿厅,踏上前庭,却见鹤鸣堂内,亮着煌煌灯火。
  男人肃挺的身影靠在太师椅中,半只身子陷入阴影,脸上神情辨不清楚,只那双眼睛太锐利,刺破黑暗的混沌,直往人身上打来。
  见着主仆二人的身影出现,他曲起手指,迟滞地在案头敲两下。一句话没说,可就是能叫人察觉出他的不悦,无形中,如泰山压顶而来。
  明明还隔着段距离,可芳嬷嬷已然被他的眼神压得弯了腰,赶紧扶着冬宁的手,跨入大堂,上前请安。
  “小叔叔。”冬宁行个福礼,声音细柔,动作轻缓,端的是一副恭敬之姿,叫人挑不出错儿。
  章凌之微仰头,视线触到小姑娘清丽的脸,腮上还挂着些婴儿肥,却也不多了。红唇被胭脂点染得明艳,不笑而自弯,低垂的眉眼婉转,视线轻轻落到地面,避免与他直视。
  真是长大了呵,似一朵芙蕖,正缓缓舒展开,绽放出所有的美。仍含几分青涩,却无法掩饰那份光彩妍丽。
  这样的花,正是攀折的佳期。
  若留她在枝头,实在可惜;可若叫他人采撷了去……
  手指蜷起,他冷着声音道:“你先回屋,我同嬷嬷有话要说。”
  冬宁诧异,悄悄瞟了眼芳嬷嬷,总觉他的口气听起来不是太妙,却也无法违抗。只好道一声是,又一步三回头地,迈着小步,从偏门出了鹤鸣堂。
  大堂内,只余他和芳嬷嬷两人。
  芳嬷嬷端平手垂头,大气不敢出,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咚咚如擂鼓。
  “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手指敲一下桌面,他声音带笑地开口,“嬷嬷今日带雪儿出门,为何闹得这样晚才回府?”
  晚吗?她一头雾水,现在才不过戍正,往常出去看戏、逛夜市,更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许是知道了什么。额头渗出冷汗,端放着的手已经打起了哆嗦。可事关要紧,她不能先露出马脚,决定嘴硬到底。
  “回大人的话,白日里先是去了趟潭柘寺,在那儿求了符,晚点又去游湖。宁姐儿今儿个玩高兴了,便在外头吃过东西,方才回的府。”
  “哦?”他眉尾一挑,带出浓浓的兴味,“游湖?还玩儿得这样高兴?这是同谁一起了呀?”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发问,却听得芳嬷嬷膝盖直打颤,就差一抖擞,跪了下去。
  “大……大人若是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他冷笑一声,这老仆妇,牙关倒是咬得紧,不到黄河不死心。
  “万如芳,我记得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警告过你。”他咬着牙,泛红的眼盯紧那瑟瑟颤抖的老妇。
  “让那个姓裴的,离雪儿远一点!”
  “噗通”!她膝盖嗑地上,顺势以头抢地,抖着肩膀恳求:“大人……奴婢知错了……”
  心中陡然升起股惶恐,章凌之竟然对她们外出的举动了如指掌,甚至来不及去细究他究竟如何得知,只是先想着不停道歉,祈求能够平息他的怒火。
  “我……奴婢……奴婢只是忧心宁姐儿的婚嫁……我只是想……”
  “只是想将他二人牵线,好将雪儿嫁进裴家,是吗?”他轻飘飘地发问,芳嬷嬷却只觉有如千钧之鼎,在背上重压下来。
  “大人……是奴婢痴心妄想了……奴婢知错了……”
  冷笑依旧勾在嘴角,他手指轻敲着
  桌面,灯火辉映下,观赏着她汗出如雨的失措。
  这阳奉阴违的老仆妇,着实可恨!平时他愿意纵着雪儿,甚至由她踩到自己头上乱舞,可不意味着,什么人都可以在他面章凌之前作威作福。
  安静了半晌,预想之中的怒吼并未到来,只听他悠然地起身,凉着声音开口:“我听说,嬷嬷在京畿道有个堂侄儿?你照顾雪儿这许多年,尽心竭力,着实操劳,也是时候许你一段时间的假,去探探亲,松快松快身子了。”
  丢下这句话,未等芳嬷嬷回答,他袍袖一甩,头也不回地阔步出了大堂。
  芳嬷嬷腿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瞪着眼睛发怔。
  天呐……叫她离开宁姐儿这么久,把她一个人丢在章府,这可如何是好?
  章凌之晚上才撂下的话的,第二日,何晏就过来客气地请示:“嬷嬷,主子贴心,知道你要去探亲,还特意给叫好了马车。车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你看这……”
  他虽是笑眯眯地说,可语气,分明就是赶人的意思。
  “孃孃!他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要赶你走?!”冬宁不忿,湿着眼眶,大声嚷嚷起来。
  “嗳!”芳嬷嬷竖起两道粗眉,厉声打断:“谁许你瞎胡说的?大人哪儿是赶我走?都说了是许我假期探亲去的,过段时间便回了。你好好在府上待着,不许吵闹任性,听明白没有?”
  说着,又是不放心起来,面色都软和下来,握住她一双手,紧紧攥住,嗓音戚戚哀哀地:“你呀,就乖乖的,有大人在,我放一万个心。”她拍拍她的手背,小姑娘只是咕嘟着嘴,泪花儿要掉不掉的。
  “就算是吃不惯府上的菜,也不许挑嘴,等孃孃回来了,再给你做好吃的,啊。”
  “嗯……知道了……”她轻声嘟囔。
  “孃孃……是不是你带我去见裴延,小叔叔不高兴了?”
  芳嬷嬷无奈地点点头,“是我的错,明知道章大人跟那裴延父亲不对付,他肯定不乐意你和他儿子走近的。”
  她只当是为了这个缘由,才将章凌之激怒,旁的并未多想。
  “哦……这样哦……”冬宁觉得这很合理,也理解了他为何会如此生气。可这真实原因,竟叫她无端生出点落寞,好奇怪的心绪,她真是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外头催得急,何晏虽只字未说,但他躬身站在园子外等,就是不走,明显是在催促了。
  芳嬷嬷拉着冬宁的手,嘴里还在不停叮嘱,人不觉已经走到了马车边。
  “孃孃,你别去太久,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你的。”她抱住芳嬷嬷的腰,靠在她肩头撒娇。
  芳嬷嬷无奈苦笑,这小粘人精,磨缠人的时候,真叫人舍不下。
  她嗅着芳嬷嬷衣服里细微的烟火味,如此留恋,就是在这气味中,她被抚育大。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同芳嬷嬷有过这么长的分别。
  颜府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都是进京后才买入的,只有芳嬷嬷,自黔东时便跟在颜家伺候,冬宁响起第一声啼哭,便是芳嬷嬷抱起这光溜溜的小儿哄。
  马车终是要启程的,冬宁驻足门口,直望到车轮消失,还不愿离去。
  “姑娘,快回吧。”茯苓过来,抚上她的手。芳嬷嬷被遣走了,章凌之便安排了茯苓过来伺候。
  冬宁摸一把脸上的泪痕,身子扭开,甩过她,提着裙角,把台阶踩得咚咚响。
  她现在,非常、十分以及极其地生气!
  章凌之最最最最最讨厌了!!!
  第48章 再会怦然跟着那个戏子就跑了。
  “姑娘,快出来吃口饭吧。”
  茯苓小心敲着房门,低声轻哄,可里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无。
  自芳嬷嬷走后,冬宁把自己闷在房里,都快一整天了,饭也不出来吃一口。
  哎,这可惨了,姑娘这身子,若是饿出个好歹来,主子是怪罪她呢还是怪罪自己呢?虽说雪儿姑娘是跟主子置气,可这天大的干系,她可担不起。
  茯苓愁眉不展,又不敢硬来。芳嬷嬷不在,章凌之又上差去了,这府里头,就再没人能管束得了她了。
  “雪儿姑娘,算我求你了,茯苓给你跪下还不成么?您可以不理人,但这饭总得吃一口吧?毕竟身子是自己的,饿坏了可没人替呀。”
  她还在外边苦口婆心,冬宁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趴在桌上,翻看父母寄来的信件,默默淌眼泪。
  家书抵万金,一封信从岭南派来,少说也要大半个月。信是不能常寄的,初始寄过来,每次都是洋洋洒洒的十几页,虽然都是父亲的笔迹,可她甚至能分辨出来,哪些是父亲想说的话,哪些母亲同她说的话。
  父亲的话总是很简短,例行嘘寒问暖几句后,又开始叮嘱她,在章大人家里要懂事。
  母亲则啰嗦多了,絮絮叨叨跟她说起在岭南那边的一应趣事儿:什么这边的人爱吃白切鸡啦,味道鲜美独特,到时候她定要稍几只清远鸡回燕京做给她吃;小弟开始启蒙了,学东西也很快,就是比她当年还调皮,总惹夫子来告状;小妹现在说话都利索了,却是个锯嘴的葫芦,人文静羞怯,不比她当年那么会说俏皮话,总是逗得一家子人哈哈大笑……
  看着看着,泪水延下巴啪嗒滑落,沾湿了信纸。
  能明显地瞧出来,越往后,家人的书信越薄了,提起她的话语也少了,多数时候都是絮叨小弟又如何了、小妹又如何了……
  她知道,父母总是挂念她的,可远的到底不如近的。情再是深,距离也总会有所消磨。
  从十三长到十八,她变化这样大,怕是父母一时真见到她,都要恍惚很久哩。
  那个“家”啊,离得久了,叫她情怯。芳嬷嬷是同她最亲近的人了,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可眼下她不在身边,独自陷在这高深的府院里头,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章凌之在闹脾气,她又敢跟他闹的什么脾气呢?父亲现在来信,说的最多的,就是提醒她要与这位章大人谨慎相与。
  可她实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现在只想做一座孤岛,立在无垠的海波中,不闻人世的喧嚣。
  她拒绝向任何人求救,也无法向谁求救。
  *
  章凌之今日被一份边关加急的军情绊住了脚,内阁闹哄哄讨论了一阵子,又去御前开了场会,弄到至晚方休。皇帝体恤臣子,赐了阁老们御膳,他在宫里用过饭,方才急匆匆回了府。
  今日芳嬷嬷被自己遣走,料到这小丫头不会安分,他迈着大步,直奔叠彩园去。连翘在前头替他打着灯笼,一路小跑着方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刚进到园门内,果然茯苓便苦着张脸跑来,“主子,雪儿姑娘今日闹脾气,闷在屋子里头一天了,从晌午开始便一粒米都没进,奴婢劝也没用,您看这……”
  知晓她的难处,章凌之摆摆手,冷着脸跨步上了台阶。
  手去推门,推不动,门闩从里头插上了哩。
  “雪儿,开门。”指节在门上敲两下,想尽量放软声音,可依旧掩不住那音色中的严厉。
  一天没吃饭,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章凌之实在忍不住不生气。
  半晌,屋内传来门闩拉响的动静。
  门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