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并且那只手走的很快,它带着我见到了抬尸人口中那棵树。”此时崔冉灵光乍现,那只手也许正是从树上脱离下来的果子,瓜熟蒂落,要自己努力求食讨生活了。
  “血月出来之后,乱石顶就变了。”温升竹道,他说的很是艰难,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太多思绪,刚才杂乱的想法与嫉妒让他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大家的性命,他只得模糊的形容,“有一种混乱的思绪操控了我,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甚至此时,在看到崔冉的一瞬间,他维持的清醒与体面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崔冉,不去展露自己的贪婪。崔冉的出现犹如一把烈火,彻底将他心中的杂念全部点燃。
  “你们遇到了怪头,我遇到了树,现在血月出现,我们都受到了影响,如果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出现,我已经找到了醉死之人的魂魄,我们可以离开了。”崔冉道。她感觉温升竹状态不妙,虽然他语气平静,一如往常,但是他的眼神有掩饰不住的阴郁,甚至还有痛苦。
  他此时还能正常的跟自己说话,一会儿呢?说不定再待下去他会被他自己所说的那种混乱控制住,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乱石顶的帮凶。
  事不宜迟,崔冉放出银鹤,将他们送上去,迅速远离这里。
  诡异的是,随着他们的离开,血月的颜色犹如融雪褪去,露出其下是白晃晃的正常月光。皎洁而温柔,远远地送他们离开。乱石顶模糊成一块黑色的土坡,这里埋葬的所有人都混作一团,变成意味不明的血肉,滋养这里无数颗石头,让它们生生不息,等待下一个外来者的到来。
  银鹤冲入城中,虽然有所遮掩但是还是不小心被人看到。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扎着双髻,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她看到那银色的流光,蹦蹦跳跳地指着他们大喊道:“是流星!流星!”
  她的腿短短的,还没追几步就被母亲拦腰抱走。
  “大白天的,哪有流星呀。”母亲声音柔和,但还有些责怪,差一点孩子就要跑入人群中没了踪迹,她现在心有余悸。
  小女孩撇撇嘴,兀自拍着手,伸长脖子去看。这一道小小的银色流光没入城中,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发觉。
  崔冉从银鹤上下来,仆倒在地,在她倒地的一瞬,两个人同时接住了她。就像那个美梦中所展现的那样,两个人的眼中都是浓郁的担忧与心疼。
  离开了乱石顶,选择的力量就会消失,沈天野重获光明,但是崔冉强行蜕下的蛇皮不能够再回来,她被迫迎来了虚弱。灰蓝色的眼睛重新变为黑色,她的衣摆下探出半节蛇尾,摇摆着卷上了沈天野的身体。
  沈天野立即明白,将她拦腰抱起,然后崔冉的身体越缩越小,变作一条灰蓝小蛇衔着自己的尾巴挂在了他的胸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件异域传来的环佩。
  温升竹看到此景动作一滞,沈天野做的那么熟练,熟练到好像做过许多遍,而崔冉也是如此的信赖他,信赖到可以变成如此弱小的模样挂在他身上。而自己……他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徒增尴尬。
  可他只能装作毫不在意,收回了手,掩饰住自己的心思,跟了上去。
  日暮西斜,薄薄的橙红色霞光在天边交错变幻,温升竹竟然觉得这落日余晖跟乱石顶的血月有几分相似,这乱糟糟的世间竟与乱葬岗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叫他迷茫,叫他心烦意乱。
  沈天野将崔冉带回了自己家,他取了一盏薄薄的白玉盏接了水将崔冉放进去泡着。
  崔冉在其中舒展身体,慢吞吞地游动着。她还有些蛇皮没有蜕干净,此时正蹭着沈天野放进来的一块珊瑚。
  在崔冉蜕皮的期间,他与温升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生怕她出了什么差错。崔冉却懒洋洋的,她尽情地游曳,用珊瑚蹭掉多余的皮,然后又卷成一团。看起来她是一条温和无害的懒洋洋的小蛇,完全看不出她执剑杀妖的威风样子。
  温升竹觉得很是可爱。
  幼时曾有人送他小狗和小马,叫他将小狗养起来看家护院,将小马养成高头大马,恣意驰骋。可是他都不喜欢,反而转送给沈天野。他不喜欢这样温顺的动物,也不喜欢俊逸有余美丽不足的东西。他喜欢的是危险但迷人的动物,当然也包括人。
  也许他骨子里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所以他不得不日夜压抑,直到变成一个克制且斯文的人。
  他要做一个好人。
  第34章 龙女(一)
  温升竹要做一个好人,知书达礼,兄友弟恭,但是现在这个原则因为崔冉摇摇欲坠。
  他想要跟自己的哥哥争夺崔冉,或者退一步也可以,他跟哥哥共同侍奉崔冉,如果哥哥不同意,那就是他小肚鸡肠,正好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取而代之。
  他要怎么做呢?
  夜幕降临,温升竹挑亮了灯花。
  他一个人独坐房间中,打开了窗子,任凭微冷的夜风吹着自己,让自己的躁动慢慢冷静下来。
  不久之前,其实他是被沈天野“赶”回来的。沈天野平时不拘小节,事关崔冉却敏锐的很,也有可能是他表现的太明显的。但那又如何呢,他是故意的,故意流露出丝丝觊觎,沈天野自然会奇怪、防备,崔冉也会有所察觉。这样他才不会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伤害沈天野。
  风把他浑身吹得冰凉,但他却感到一丝近乎自虐的快意。他的头脑渐渐冷静,冷静到近乎残酷,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他是个十足的坏人,哪怕抢夺哥哥的爱人也毫无愧疚之意。
  他只想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也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那黑色蛇身也亲昵地蹭上他的手腕。
  灯花发出轻微的炸响。
  让他一个激灵,想到了沈天野的话,他说:“小竹,以后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他说这话时还是很亲近,就犹如一个关切他的哥哥,但是他能够听出其中的疲惫和迷茫。
  “以后?当然是继续追查,让这里重归平静。”温升竹理所当然,他甚至流露出疑惑的色彩问道,“哥哥,你累了吗?”
  “不,当然不是……”沈天野还想再说,但却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突然不想挑明,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并非一无所知,而是他有意为之的。
  再说了,他不想用这样的心思揣摩他。
  “我们已经被搅入其中,这件事不是我们说要放弃就能够放弃……”温升竹意味深长道。
  查明怪事真相是这样,感情一事更是这样,只要身在其中,都不受自己控制。
  “可是再继续下去,也许我们都会受伤。”沈天野比任何人都知道其中的风险,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与脆弱。一个经常行走在刀尖之上的人,并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疏忽大意,反而会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懦弱。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妖的想法与我们人不同?”温升竹反问道,此时他的想法竟然与乱石顶那棵妖树不谋而合。如果一个人不可以,那两个人可不可以?
  “妖不生活在我们生活的规则之下,自然与我们观念不同,有些事人做不得,妖却不一定。有时候是我们的思路过于死板固执,所以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温升竹是在说感情,又好像是在认真地谈论怪事的解决方法。
  他们三个人共同进出妖怪所在的幻境,又共同寻找问题的解决之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崔冉率先找到线索,拯救他们?沈天野有经验有武力,他有学识有头脑,也许比不得崔冉,却在幻境中显得一文不值,毫无助益,甚至只能够拖后腿。自从上次回来,他就在反思这件事。
  “嗯……”沈天野有些被刺痛的感觉,“我只是在意崔冉,却不了解妖。”哪怕他曾经被妖怪所伤,魂魄化作一只黑狗,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人,与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崔冉能够化形,他就把崔冉看作是同类,看作是一个特殊点的女子,而全然忘却了她的妖怪什么。难怪崔冉与他常有隔阂,并不能做到十足十的亲近。
  可是他不愿意承认,甚至不愿意面对。此时被温升竹点破,他还有些不悦。他抗拒地扭头,去看白玉盏中的崔冉,崔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懒得管,一味盘在珊瑚上睡觉。
  “我已经想好了,就是哥哥可能要想想今后如何面对。”温升竹转了转身子,他的身影投在墙上,白玉盏的影子就在他怀中。
  “让我一个人静静。”沈天野埋下头,不愿再多说。
  温升竹也不想逼迫他太多,于是施施然离开。
  现在,夜幕低垂,灯花摇摇欲坠,他虽然清醒却有些后悔。他们自身前途未卜,他却迫不及待地搅乱沈天野的心,这简直是趁虚而入。更何况,沈天野和舅舅舅母对自己这样好,自己的行为无疑是一个白眼狼。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他眼中干涩,疼痛难忍,想要流泪却流不下半滴。难道上天也觉得他的眼泪虚伪,叫他残忍面对?他不懂,只得掩面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