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醒了,坐在床上吸了一口潮湿的冷气,才发觉外头阴沉沉的。
  料峭春回寒,雨不成雨,雪不成雪,冰雨夹着碎雪稀里糊涂的落下来,潮湿的打在地面,阴冷的厉害。
  殷玄忙于公务,没时间搭理玉来福,命太监传话过来,让玉来福安心养好手伤,等到春猎时要他前去伴驾。
  殷玄有意抬举玉来福,快绿阁更不敢怠慢,免了玉来福一切功课,只让他在屋里休养。
  玉来福去药房复诊过手腕的伤处,撑着伞悠悠的往回走,宫道上几乎不见人影,伞面的碎玉声格外清脆。
  走到甬道的转角处,玉来福总觉得有人盯他,站定略一回头,忽然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挣扎间伞骨甩落雨帘,玉来福被一路拖到了角落。
  那人直对上玉来福的双眼,玉来福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面色少有的笼上寒意。
  玉振业负手而立,哪怕他已年逾五十,眉目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玉来福的模样有三分像他,但不像他这么疾言厉色。
  玉来福语气讥诮:“玉丞相要见奴才,命人绑了送过去就是,何须这样大费周章。”
  玉振业面容严肃,直截了当道:“春猎的时候,你借机将此物下到殷玄酒里。”
  玉来福没去接玉振业手里那包东西:“你疯了?”
  玉振业言辞凿凿:“春猎是最好的时机,扳倒殷玄,扶持慎王爷登基,所有的局面将焕然一新!我玉氏一族又当重回巅峰!”
  玉来福转身要走:“我不做,你找别人。”
  玉振业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住:“滚回来!”
  腕间的断骨处一阵锐痛直窜上头顶,玉来福一个激灵,迫不得已闭上眼忍着,吃痛的细细打颤:“松开……”
  玉振业没有发现他腕间的伤,将他甩到一边,看不惯道:“还是这样娇气,又不是断了骨头,哼唧什么!一点小伤小病就哭天喊、撒娇讨饶,现在你娘死了,还做样子给谁看。”
  玉来福轻轻握着发抖的左腕,默不作声。
  玉振业命令道:“把这个倒进殷玄酒里,听见没有。”
  玉来福声音很轻,却带着很强的抵抗:“我不做。”
  “你怕死是不是。”玉振业气的面如肝色,来回跺脚打转,“都是你娘惯的,都是你娘把你宠成这样!女人就是眼界浅,她懦弱可欺,把你们也生养的跟她一样毫无血性,才我玉氏一门家道中落!”
  “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玉振业诧然,玉来福的声音却更加笃定:“你没资格这样说她。”
  “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失败,是你生不出有种的儿子,也是你保不住玉氏一族的荣华富贵。你有血性,就该一柄长剑自刎在列祖列宗面前,把亲儿子送进宫任人玩弄,也算血性?”
  一声脆响,玉来福的脸被重重扇到一侧。
  脸上一片火辣,五个指印清晰的浮在脸侧。
  玉振业眯起眼:“一点事都推推托托,怎么,你舍不得殷玄,爱上被男人骑在身下,娇叫媚宠的日子了。”
  玉来福长睫颤抖,他全身都在抖,只是极其克制,五脏六腑用刀片搅在了一起似的:“你也这样说我……”
  玉来福脸上没什么多余神情,平静道:“我不怕死,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只想死的有价值一些。”
  “那你就帮爹爹。”玉振业目光灼灼,“钦儿,殷玄一死,你就再也不必卑躬屈膝的当奴才,到时候爹将你接回府中,现在的一切都会抹去,你还是那个矜贵的公子玉钦!还是我玉振业娇宠的小儿子!”
  玉振业将药包递到玉来福眼前:“你自己想清楚。”
  玉来福闭眼咬了咬牙,将药包攥在了手心,玉振业终于心满意足的阔步而去。
  冷风呼啸,声如利刃。
  玉来福靠在墙根闭眼缓了半晌,撑起伞,迎着风再次踏入冰雨中。
  第10章
  快绿阁中炭火烘的暖。
  许桃听见开门声,激动回头:“来福你回来啦!”
  “嗯。”玉来福应了一声,将将把伞收起来,许桃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他,撞得玉来福一个愣怔。
  玉来福莫名:“怎么了这是。”
  “你身上怎么这样湿,我帮你把衣服换了!”许桃殷勤的把玉来福打湿的外套退下来,一惊一乍的睁大眼,“来福你脸怎么了!”
  玉来福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下巴掌印,浅笑:“不要紧,一会就消了。”
  “你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谁敢打你!”
  “说错话挨了一下,没事。”玉来福将话题岔开道,“你还没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高兴一下。”
  许桃两眼星星:“来福你太厉害了,你真的猜对了!那三幅画都是赝品,慎王爷还特地命人去取了真迹给我!我发达了!”
  玉来福笑笑,就见许桃的嘴朝他凑了过来,要履行诺言亲他一口。
  玉来福手指按在了许桃嘴上:“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许桃舔舔嘴:“好吧,那我去给你打盆热水给你泡脚,你肯定冻坏了,现在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可是仅次于玉钦!”
  玉来福:“荣幸之至。”
  许桃兴冲冲的去打水,将玉来福按到凳子上坐下,蹲下去便要给他挽裤腿,脱鞋子。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你这样我还挺不习惯的……”玉来福双脚探进热水里,身上倒真的舒服了许多。
  许桃美滋滋的抱着他的画,摊在桌上欣赏了几遍,许桃看见这些东西眼里就光彩熠熠的,不知疲倦。
  “来福,你说我将这画卖了,能赎身吗?”许桃忽诚恳问他,“你常在御前走动,你知道什么门路吗?”
  玉来福神色认真:“你想赎身出宫?”
  许桃点头:“那是自然,有哪个男人真的甘心做人身下的玩物,还不都是被逼的罢了。”
  玉来福眼中看不出神情,温声道:“想要出宫的话,只能求恩典。”
  许桃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有谁能为他去求这个恩典:“我去求慎王爷,他会帮我吗?他人好像还不错。”
  玉来福诚实道:“不知道。”
  “来福,你难道就真的心甘情愿这样下去?你难道没有理想和愿望吗?”
  玉来福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暗暗捏紧了袖子里的一包药粉,抬眸时却笑了笑道:“我想不了你这样许多。你的愿望是什么?”
  “科考!”许桃眼中熠熠发光,“天底下哪个读书人,不想考取功名?五年,十年,甚至有人为此考上一辈子。”
  许桃对牛弹琴的摆摆手:“罢了,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又不读书。”
  玉来福认真道:“我虽不懂,但如果你肯信我,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我是觉得,若你真心想走科举之路,还是不要过早站到慎王爷身后。”
  玉来福心想,与其求慎王爷,还不如去求吕默。小吕将军虽然是个鸭子嘴,又硬说话又难听,但却比慎王爷靠谱许多。
  “你肯帮我找门路,那自然最好!”许桃乐呵呵赏着他的画,忽然笑容一敛,听懂了玉来福话里的意思。
  玉来福的意思是,让他不要随意站到慎王爷的阵营。
  如果他依附于慎王爷脱离奴籍,无异于站队慎王爷,会让自己日后的处境很难堪。
  许桃诧然看向玉来福,玉来福在认真的洗脚,好像不觉得自己说过什么值得令人细思的话。
  理智告诉许桃,玉来福只是随口说的,可内心的总有个离谱的声音,这个声音说:玉来福在提点他。
  “来福……?”
  “啊?”玉来福跟只傻猫一样抬起头,把两只脚擦干净,身上暖和起来,还微微出了汗,舒坦的去拿许桃的点心,“我想吃你一个小熊饼。”
  许桃两眼一晕,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玉来福随口说了一句话,猜中一件事,他竟然就怀疑玉来福高深莫测了!
  许桃瞪他:“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接下来的一个月,殷玄宵衣旰食,忙得脚不沾地,玉来福安心养着手伤,直到春猎那一日才再次跟殷玄见面。
  其实只是远远见了一眼。
  殷玄跟王公大臣都是骑马而行,玉来福则跟随行的太监宫女挤在一方狭小的马车里。
  一车子奴才,只有玉来福一个纯正的男人,这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他不好意思跟女孩子们挨在一起,只好跟太监们挤在一起,但太监又对他这种男人很有抵触心理,左推右挤把玉来福挤到个犄角旮旯。
  奴才们的马车本就破旧,玉来福坐在里头被颠的七荤八素,身旁两个身形肥硕的太监身上散发着浓厚的味道,宫女们身上香粉各异,混在一起一言难尽。
  玉来福揉着眉心,使出浑身毅力忍着。
  但前往猎场的路看起来比他命都长……
  “对不起……对不起……”玉来福实在忍不住,叫停了马车,一边道歉,一边跳下去,找了个地方俯下身子吐得眼圈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