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纵然搬来汴京几年,可元娘建立认知的那几年却是在乡野,小娘子们经常攀比谁做活更厉害,她向来是最厉害的,即便知道在汴京不比较这个,可依旧是她的骄傲。她很理直气壮,自己年轻体力好,比旁人耐力厉害,凭什么不能为此骄矜?
  元娘本质上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小娘子,她索性提起裙摆,向上跑了几步,而后才停下,俯视他们。
  她昂起下巴,在微弱的光线下,骄傲自信的神情熠熠生辉,如天上仙子,“不跟着上来吗?若是爬不动,也可以在底下等我!”
  她说着,扬眉粲笑,光彩夺目。
  魏观仰头看她,却并不显卑微,他闲雅从容,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真切笑意,配合道:“既如此,不妨比较一番,若先到,即为赢。”
  元娘瞬间起了兴致,她双目晶亮,兴奋道:“好啊,赌注是什么?”
  “若你赢了,今日尽可供君驱使。”魏观几乎没怎么思索,便给出了回答。
  轮到元娘的时候,就稍稍苦恼了些,她指尖点着下巴思考,魏观既然已经说了,自己的赌注就不能比他少太多,她想了又想,又不能和他一样,“那我……”
  元娘想了许久也未曾想到合适的,她对魏观的生活,似乎了解的并不够多,只知道他是魏相公的亲戚,汴京人士,文采俊秀,举人功名,家底殷实,品性似乎也不错,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好在元娘是善变通的人,想不到又何妨?
  她直接问!
  “魏郎君你可有何想要的吗?”
  她问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半点不扭捏,反而很惹人喜爱,藏着掖着多容易误会,不如大胆相问,大大方方,还能让对方开怀。
  魏观被她的直白惹得一怔,旋即发出低沉笑声。
  他竟也跟着认真思索,最后在元娘好奇的目光下,瞥见窗外试图与云霄比肩的风筝们,他目光一瞬不落地注视着元娘,神情多了些慎重真切,缓缓道:“便请陈小娘子送我一只如今日这般别出心裁的风筝吧。”
  元娘见他沉吟思索了这般久,还以为他要提什么骇人的要求呢,没想到是这个。她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大方应下,“这个简单,那,赌注就此定下,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他笑了一声,复述了遍。
  元娘面露满意,边点头边道:“好!”
  她比魏观还要高好几个台阶,又是志得意满,看起来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却不失娇俏可爱。
  元娘是真心要比的,她主动招呼魏观上来,认认真真道:“既然有赌注,自该公允!”
  魏观未曾说出任何轻视的话,更未妄自尊大,他照着元娘所言,与她站在同一阶,甚至陪着她一块数数,直到她说走,他才跟着迈步。
  魏观体力不差,他能四处游历,什么险山峻岭都上过,若是没有好身体,只怕路上就该死了。
  但元娘娇小灵活,反而更有优势,她如灵巧的鹿,都快看到上首的亮光也不见喘气。
  终于,元娘望着透过窗棂的一束束光线,停了下来,伸手拔开门闩,将雕刻纹路,彩画描绘的门扇推开。
  霎那间,天光明亮,豁然开朗,一扫先前的幽暗寂静。很稀奇,虽在高处,可底下的吵闹欢笑声反而更清楚了,绿草茵茵上,奔走欢呼的行人,金明池边,垂柳依依,五大殿壮阔巍峨,且严正齐整,仿佛互相对称。
  最要紧的是宝津楼两侧的彩楼。
  她能看见教坊司的乐师,钟、鼓、笙、萧,一应俱全,他们都在认真奏曲。而舞姬们穿浓艳红裙,丝帛飘扬,起舞时,长长的裙摆如火烧云,侬丽耀眼,风将其吹出许多柔美轻盈的姿态。
  与洁白明净的云彼此映衬,这一刻,她们好似天宫仙子,说不出的飘逸美丽,凡尘俗世皆与她们不相干。
  元娘被眼前景象震撼到失声,只顾着将一切收入眼底。
  这是她从未曾见过的风光。
  魏观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与她一道观望眼前盛景,在悠悠白云中,他宽袍广袖,衣袂翻飞,恍如谪仙人。他平静地看着下方景色,声音淡然,在这时,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
  “此处风光可好?”
  元娘狂点头,“嗯嗯嗯,极好,岂止是好,简直是美不胜收!”
  “承平已久,百姓休养生息,方有此乐景。”也许是高处风大,魏观的声音显得有些淡,甚至是带点冷意的怅然。
  风光无限好,却不知能承平几时。
  自太祖定国已有许久,各处叛乱仍然频发,对外又有强敌,滋扰边境。
  汴京百姓尚能欢度节日,战乱之地,许多平民食不果腹。魏观在外游历,所见所闻,大多哀婉可怜,他立志做官,即便没有安定天下之能,也要造福一方百姓。
  元娘注意到了魏观与平素不同的神情,她未曾惊扰,就这样望着他,静静陪伴,任由徐徐的风吹打在脸上,吹得人头脑清明。
  好在魏观不是粗心之人,他只微微凝视片刻,很快就收回目光,与平日别无二致,温和的问元娘,“我输了,愿赌服输,今日甘愿为卿驱使。”
  元娘才不和他客气呢,她眼珠子一转,瞥见下头琳琅满目,排排邻着的拥挤摊子,转瞬间有了主意。
  她信手一指,活泼明媚,眉眼间带点狡黠,“那你就……陪我先从那玩起好了。”
  第82章
  元娘指向的是一处关扑摊子,今日金明池热闹,汴京的商贩深谙赚钱的门道,哪里热闹就将摊子摆在哪里。
  但除了关扑,还有各类赌博的摊子,成群集聚,吸引过路人前去。
  而汴京人是极擅钻研经营之道的,在关扑赌博的摊子附近,还有临时开设的当铺,若是一时赌性上头,身上又没钱,便可以去典当身上贵重的财物,往往压价很厉害。但若是一问,当铺中人则会说何时来赎皆可,以此诓骗路人安心。
  实则,一旦金明池关闭,当铺的人也会不见踪影,低价典当出去的财物,自然成了别人的。
  不过这些骗人钱财的当铺常年都是一个说辞,除了上头红眼的赌徒与外地行脚商人,汴京本地人士很少有被骗的。至少连元娘都被阿奶叮嘱过,更莫说其他人家了。
  好不容易下了宝津楼,元娘本想直奔关扑的摊子而去。
  她还记得上午老道士说过的话,寻姻缘得寻旺自身的,若是凑一块诸事不顺,就得要小心。正好这边到处都是关扑和赌博的摊子,正好能让魏观在身边试试看。
  倒也不必多旺她,只要不过分倒霉就行。
  哪知,还未真正靠近,忽然,震天的鼓声响起。
  犹如除夕正旦,满城的炮竹声,搅得人耳膜一刺一刺的,心口都跟着起伏不定,难以自如呼吸。
  “咚”、“咚咚”……
  与威武响彻天际的鼓声相伴的,还有军士发出的嗡鸣声,似海浪巨涛,又似远古部落的雄浑呼唤,使得人霎那间专注谨慎,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
  来金明池,除了游玩踏春,众人最想看的就是水军争夺锦标了。这也是难得能见到扬大宋军威的时刻,人人都驻足观望,满怀期待。
  元娘也不例外,她转而凑近池边,还不忘捎带上魏观。
  一群身强力壮,纵然是衣裳都遮盖不住身上偾张肌肉的水军,自四面八方乘舟而行,直冲着湖中心的锦旗而去,有军士在岸边敲鼓击锤,舟上的水军呐喊助威,犹如巨浪,一波高过一波。
  这个时候,纵然是彩棚里的殷实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也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垫脚张望,紧张哪一队会胜。
  而在赌博的摊子前,早已趁势开始下注压输赢了。就是一些大户人家,自己也开始做赌局下注,因为他们家大业大,人丁旺盛,光是自家人打赌坐庄,便已经很热闹。
  汴京商贸兴盛,大多人手里都有余钱,类似关扑的赌博游戏一直很受追捧,就是做脚夫的底层百姓,有时也会掏几枚铜钱赌赌运气。
  所以没有什么忌讳,偶尔下注不会引起反感。
  但是元娘没有,不是她不想,而是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年轻壮硕的水军们身上。他们不日将表演给官家看,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几个歪瓜裂枣,至少也是相貌周正,高大齐整,年岁还不能太大。
  这般挑选后,他们才是金明池最赏心悦目的风景。
  至于身旁的魏观,他美则美矣,的确出众不凡,可对面却是成百的精壮男子,有些还被水打湿了衣衫,贴着胸膛映出形状,很难不吸引人心神。
  何况,魏观何时都能瞧见,他们一年却只能在这时候见到,兴许明年见到的也不是这一波人了。如何取舍,自然不同。
  元娘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目光随着他们的轨迹而穿梭。
  其实她不算夸张的,围过来看的行人,有几个不是这般呢?几乎都是冲着热闹来的,一个个皆是全神贯注,若是神色平淡,反倒是不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