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春衫浅薄,纵然隔着衣物,依旧能触及他身上的炽热体温。也寻常,年轻体壮的男子都要体热些,似火炉一般,若是冰凉,便要担忧寿数了。
  “多、多谢。”元娘声如蚊呐,双颊浅红,扯回自己的手。
  魏观见她已站稳,配合着缓缓松手,对她一拱手,“失礼了。”
  “不不,是我太冒失。”元娘有些不好意思。
  “宝津楼阶梯弯绕,行走时只怕要小心些,可扶住边上栏杆,慢些无妨。”魏观叮嘱道,他说话时,目光并不避开元娘,这里行人鲜至,过于紧迫的视线交汇使得气氛渐渐有些不同。
  元娘低声应道:“好!你……也小心些。”
  她说完,身后如有猛兽般,率先进去,殿内的左边是一道蜿蜒而上的曲折台阶,元娘扶着刷了朱红漆的木栏杆,另一只手拽起裙摆,小心往上走。
  魏观则落后她两到三步,即不失礼冒犯,又恰好是若有万一能护住她的距离。
  万贯胆子小,又惧高,可她不放心只有小娘子和魏观一块上去,所以遥遥跟在后头,不求能随侍左右,但若是有任何越矩都能瞧见。
  这儿修得很大,毕竟是圣人一年亲临一回的地方,雕梁画栋自不必提,就连屋顶都描了色彩艳丽的人物图案。
  每层的转折处都开了窗子,可大多被掩上,这样能避免风雨打进来,观楼内大多是木质的,遇水易腐化,致使内里并无外在华丽,显得有些暗,只有从缝隙中射入的光线贡献微光,甚至能看见光线内浮起的尘埃,缓慢漂浮着。
  而越往上,每一阶的回响声便越大。
  “噔”、“噔噔”……
  仿佛律动的鼓点,一声声,一声声敲打在心上。
  元娘好奇地打量着每一处,她去过汴京的许多地方,却未曾来过这样繁复精妙的地方,连栏杆都雕刻着花卉纹路。
  嗯?
  元娘抬头望的时候,不禁入神,连步子都停了。
  上面画的似乎不是简单人物,画面似乎是连贯的,好像是典故?
  魏观时刻关注着元娘,她一停下,他遂也停下,顺着她的目光上望,旋即了然收回。
  她好奇地望着屋顶所画典故,颇觉新鲜,而魏观目光不动摇地望着她,她的一颦一笑,好奇惊叹,每一个表情,清晰入目。
  绵延的暗色中,从窗子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光亮,正好打在她身上。美人是被偏爱的,纵然是光,也只爱环绕着她,倒像是她在散发着莹润的光茫。
  不知不觉,那束光亮愈发显眼。
  却原来,不是错觉,窗子奋力鼓动,在阵阵战栗中,轰的一声,窗子被风破开,两侧大开,窗子敲打墙壁,噼里作响。
  倏然的震耳响声,惊到了元娘,她捂着心口,慌忙回首。
  而风是极不讲理的,它不仅非要吹开窗子,还裹挟了满树杏花,纷纷洒洒,落的到处都是。
  元娘被风吹得慌忙闭眼,手慌乱的想扶住栏杆,一时却不能寻到,在半空中胡乱摸索。
  措不及防,她的手似乎握住了什么,触感温热柔软,在她犹疑怔愣间,自己的手反被坚定握住,结结实实、不留一丝缝隙的交握,她除了能感知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热度,甚至能清晰摸清他的掌心纹路。
  “小心。”他道。
  元娘侧迎着风,缓缓睁开眼,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风依旧肆虐,吹得人发丝凌乱,四处飘扬,随风到此的杏花与发丝一块翩翩起舞,交织成线,编作锦绣春光。
  她看清他俊朗的面容,宽阔的胸膛,始终关注她的眼神,看起来沉肃可靠。
  空旷幽静的观楼,使得一切清晰可闻,即便是落针,也会发出清脆响声。元娘仿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脉搏声,以及,他坚定的语气。
  他说,“我在。”
  第81章
  元娘彻底怔住,在静谧的时明时暗的观楼内、阶上,与他四目相对,视线交汇,暧昧的情愫犹如丝缕交缠不断。
  在阴凉的观楼内,周身都是寒凉的,因而,手上不断传来的灼热触感愈发明显,热度似乎传入四肢百骸,使得周身暖和,元娘不自觉握得紧了些。
  无声的暧昧萦绕其中,正如紧闭的观楼内,多了股不断流动的风,萦绕在两人身边,若有若无,悄然撩拨。
  在一片寂静中,“哒”、“哒”,两声迈阶的回音在空旷中放大、盘旋。
  转瞬间,元娘就不得不仰起娇美的面容,才能与他对视。
  魏观伸出另一边手,抚上了元娘的鬓,他穿宽衣广袖,袖摆不可避免的摩挲着元娘的脸,从鼻子,轻轻的,慢慢的,拂到了脸颊、眉眼,细细挠挠的痒意,勾得人手心也微微发痒。
  清冽好闻的香气涌入鼻间,是偏冷偏淡的香,有些像冬日冰雪渐渐消融的冷气。
  这与元娘见过的都不大一样,时人皆爱往衣上熏香,富贵殷实人家熏昂贵的香料,小户人家也会往衣箱里放些常见香料的香囊,亦可驱虫,但一般香味都很浓郁。
  要让人能闻出来,知道珍贵,这才叫好香。
  可他身上的,却得靠得极近,几乎相拥,才能嗅见。
  元娘开始心生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喜好什么,不喜什么。他应当是不喜张扬的,就如他衣上的熏香,也不爱发火,她从未曾见过他失态的样子,永远是微笑、温和,行事不疾不徐,沉稳可靠的。
  他的袖子过于宽大,遮掩了所有光线,敛去外界一切,眼前的一小片被笼罩的黑暗,仿佛都是元娘的,她不管做什么表情,露出怎样的目光,都不会被发现,使得她的心出奇自在,也能放飞思绪,去描绘想象他的一切。
  仿佛窥见有关他的一角,心底就会升起细腻隐晦的欢喜。
  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
  而魏观,又何尝不是?
  良久,他才放下手,摊平掌心,上面全是杏花花瓣,是他一片片从元娘发上鬓边摘下来的,杏花清淡的糯香与魏观身上清冷的香味相携入鼻间,元娘却能很轻易的分辨出二者。
  原来,他方才在帮自己摘去这些花瓣。
  元娘说不上失落还是欣喜,以魏观的品性,若是真的在暗室唐突,才叫人难以相信,会生疑是否是话本里的鬼怪夺舍躯壳。
  就在元娘低垂下眉眼时,魏观忽而道:“别动。”
  他的手越到元娘的肩头,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白皙娇嫩的耳垂,霎那间,热意涌上相触的地方,烫得耳垂红艳欲滴。
  “什、什么?”元娘神情一呆,反应不及,问道。
  魏观的指节捻着杏花,置于元娘面前,他解释道:“还有一瓣。”
  “哦。”元娘应了一声,干巴巴道:“这附近,很多杏花吗?”
  魏观嗯了一声,高大的身躯挡住些许亮,但也使得地上的光影描摹出二人的身姿,却也不大一样,地上的影子交缠,如在缠绵。
  可二人只是离得近了些,一切都守着规矩,不曾逾矩。
  兴许,光影下的照射,才是人的真心。
  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元娘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魏观的手,她低下头,指尖还留有他手上的余热,她不知随了谁,天生的肤色雪白,他方才并未用力,只是叫人觉得可靠安心的力度,但她白皙柔软的手掌心与手背,接留下红痕。
  尤其是手心,隐隐能窥见修长指印的红痕。
  在她低头的片刻怔愣中,万贯已经赶到,她似乎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凑上前,伴在元娘身侧,狐疑地望了眼魏观,她胆子小,更能感觉到魏观身上看似温和实则疏离淡漠的气势,因而,她一直很怕魏观。
  但想起身后的小主人,万贯又鼓足勇气,微微挡住元娘的半边身躯,警惕地看了眼魏观,旋即侧身,小声询问元娘,“小娘子,可要继续上去?”
  早在万贯赶上来时,元娘就匆忙攥紧手指,犹如做贼心虚般,把白嫩手心里的红痕给藏住。
  因此,她面上有些不自然。
  在万贯寻问时,元娘反应不及,略愣了会儿。
  下首站着的魏观并未强求,他身姿如玉,纵然是地上的光影,依旧是挺拔壮阔,他道:“若是疲累,下去也无妨,各处皆是春色,宝津楼底下的风光也极好,并不可惜。”
  元娘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立刻道:“不,不要,我不累,我能爬。”
  为了证明自己,她当即对着台阶上下跳了两回,动若脱兔,又便得和平日一样灵活跳脱,“你看,我好得很,连喘气都没有。这宝津楼虽高,但是台阶不陡,我从前在乡野爬山采摘野果,有些连路都没有。”
  她真不是说谎!
  很陡峭的山她都能爬上去,几乎能和山羊一较高下。
  她可以因为旁的事下去,但决不能是因为这个,这岂非是质疑她的能力?虽然别人若夸她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她也能欣然接受,但若误解她的能耐体力,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