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她心跳如鼓,在想自己的说辞,是挑不出错的,似是而非。
  为此,她鼓足勇气抬头,对着他粲然一笑,温婉明丽,完全察觉不出紧张,好似真的是相熟的人家里天真明媚的小娘子在随意闲谈。
  他点头,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笑了一声,配合道:“极巧,后日我与同窗相约同游金明池,不知会否恰好遇上。”
  见他回应,元娘要更自信两分,下巴轻抬,娇俏两分,“谁晓得呢,兴许……看天意。”
  “嗯,天意。”魏观面对元娘时,眸中始终含着清浅笑意,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直白娇俏,可爱得劲。
  *
  魏观走后,元娘才进屋去寻王婆婆。王婆婆正教万贯如何蒸饭能使米更香,她们家的白米也比别处好吃,因为不是简单上锅蒸,而是放在木桶里蒸熟的,蒸出来的米颗粒分明,没有常见米饭的黏,入口是干香干香的,回味时带着很淡的竹香。
  这是王婆婆从前跟南边来的厨娘学的蒸米法子,既简单又好吃,便是再寻常的米,也能变得口感分明,味道香甜。
  元娘进来时,王婆婆才抬头随口问道:“方才我听着有些动静,是怎么了?”
  今日王婆婆蒸的是糯米,等晾凉了可以用来酿酒,元娘顺手从簸箕上正晒凉的糯米里薅了一团,入口咬了咬,口感偏硬,很有韧劲,又弹牙,明明是寻常的米,蒸好后却像裹了层油,色泽晶莹透润,一到圆簸箕上就自己散开。
  她边吃边答道:“是魏观,他说送门外土仪。”
  元娘看似轻松随意,余光却偷偷瞥向阿奶,没成想王婆婆真的只是颔首轻点,不做他想,“嗯,是个有心人,倒真客气。”
  “你怎么不喊我?”王婆婆懒得抬眸,边忙着铺平糯米,边闲聊道,“该招待人家一会儿的。”
  元娘眨了眨眼,转头满脸无辜,“不怪我,是魏郎君说家中有事,不便久留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委屈撒娇,“都是我的错好啦,哼。”
  王婆婆算是拗不过这小祖宗,略有不耐的哄了哄,“我又没凶你,好了好了,你去问问犀郎,自己把门外土仪分了。”
  元娘就等着这句话呢,她扯了一团刚出炉,烫呼呼的糯米,左手转右手,吹着泛红的手,时不时吃一口。
  她绕到小门回去,问了犀郎,毫无疑问,他沉迷读书,哪有心思玩这些呢。何况,以他老成的性格,对陶土捏的玩意也不会感兴趣,最终,都收归于元娘囊下。
  元娘抱着一整匣子的陶土小人儿,摆满了美人榻上的案几,她还分出了些花卉树木,挑了刘知远和李三娘出来,颇为兴奋,几乎坐不住椅子。
  摆好了小人儿后,她就迫不及待自顾自地唱着,模仿起瓦子里诸宫调的表演,“天道二更已后~潜身私入庄中~来别三娘~~”
  她边唱,还边晃动刘知远的陶土小人儿,像是在窃窃走路般,时不时左右张望。
  元娘有一把好嗓音,纵使没特意学过,但记住了调,唱起来也悠扬逶迤,比起瓦子里的伎者,她唱得没那么娴熟谙练,却也很好听,轻轻扬扬,带着小娘子的轻盈灵动。
  屋里,正带着廖娘子在窗户下,迎着天光绣帕子的岑娘子听见了,摇头浅笑,“青春少艾,才有这般悠闲乐趣,我啊,年轻时,也爱这些小玩意,如今摆在跟前也没甚波澜了,就连这日子也一日日沉闷起来,只当熬着。”
  廖娘子不接后面的话,只笑呵呵道:“年轻小娘子都爱这些,我那时候喜欢的是绒花,家中的姐姐妹妹没少为了这吵架,你争我夺的。真别说,当年一点小事就吵翻了天,而今想起来,却觉得真好,恨不能回到做女儿家的日子。
  “出嫁了才知道日子苦。”
  廖娘子摇头感慨,至少未嫁时,家里人还是至亲,天塌了也有爹娘顶着。如今啊,兄嫂都算计她,丈夫生死未卜,得带着儿子寄居,幸亏遇上陈家人都善心。
  熬一熬,熬到六郎有出息,日子总归会有盼头。
  在廖娘子出神的时候,岑娘子还问起她为何孙令耀要叫六郎。
  这个疑问倒是萦绕岑娘子心头已久,毕竟,廖娘子的年纪瞧着,也不像是能生育过五个都夭折,再得了孙令耀的样子。
  “道士给算的命,说是我家官人命里该夭折五个儿子,得给令耀取乳名六郎,才算能瞒住。真莫说,那位道士实在有几分能耐,也是他说六郎若留在原籍不得活,非得在汴京住着,才能平安长成,还会有光耀门楣的出息。
  “你瞧瞧,我家官人出事,若非我们母子早已迁居汴京,尚不知是什么下场。搬来汴京后,六郎与犀郎做了同窗,才能有机遇得你们一家收留。真是,大恩大德,我……”
  廖娘子说着便落泪,都想给她跪下了,岑娘子忙拦住了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家也落过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岑娘子喊她过两日一块去金明池,不能总在家里,还是得出去散散,一整年金明池就对百姓开放这么寥寥十几日。
  廖娘子是个有眼色,会说话的人,做了多年的孙家大娘子,人情世故上还是有些分寸,自然是应下了。
  斜阳映射入屋,这屋子的光线一直都好,还幽静,不过岑娘子是个内敛的人,就连开窗子都只开一小条缝,叫光亮刚刚好能照到手边。
  直到廖娘子来了,出于客气,岑娘子也要开着些门窗,今日更是少有的晴朗天气,屋子被晒了一日,周遭流动着干燥的风,伸手摸一摸床榻和桌椅,都能感觉到余热,烫呼呼的,直往人心里去。
  春日彻底到了,花几上摆的花瓶,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是摆设,迎春花长长一条,摇曳着身姿。
  *
  第二日,元娘才等来了徐承儿,她依照约定给元娘带了鸭卵、鸡雏和掉刀,这些都是用陶土捏出来的,也算憨态有趣。
  恰恰好和魏观送的那些不重合。
  虽然相较起来要粗糙许多,可元娘一视同仁的喜欢。
  元娘也问清楚了,为何徐承儿一家会第二日才回来,原来是山上偏,徐家阿翁扫墓的功夫,瞧见有些长势喜人的药草,没忍住摘了些,结果耽误了好些时辰,等他们一家下山时,天都黑了。
  仔细想想,干脆投奔徐承儿的舅父,在舅父家里住了一晚,第二日才赶回城。
  元娘听得心惊肉跳,“徐阿翁那么大年纪了,若是在山里迷了路可怎么好?”
  徐承儿信誓旦旦地摆了手,颇为自豪道:“不可能,我阿翁年轻时候就爱进山采药,有时一去七八日,吃住都在山里,听我爹说,阿翁干粮吃完了,就打野味,爬了不少险峻名山。我家祖坟的山虽高了点,但与阿翁年轻时候爬过的比较起来,算不得什么。”
  陈元娘惊叹连连,她见到的徐家阿翁就是位对吃极有研究的老人家,有时还很顽劣,会和她们这些年轻孙辈抢吃的,最爱做的事就是倚靠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在药炉边上闻药香。
  看来,每一位老人家都不能小觑,兴许年轻时都有不凡经历。
  到了最后,元娘又把话拐走,“那你们今年也去金明池游玩吗?”
  “去啊。”徐承儿肯定道:“阿翁年年都去金明池垂钓,都说金明池是皇家的,那里的鱼都沾了龙气,只要钓上来,压根不愁卖。既能垂钓,又能挣钱,阿翁才不会落下呢。”
  元娘慢悠悠点头,时不时看一眼徐承儿,似乎心不在焉。
  徐承儿一样就看出了她的异样,直接无奈摇头,“好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只说就好,同我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元娘当即笑了,双手抱住徐承儿的手臂,头靠到她肩上,笑眯眯道:“还是你清楚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吧,我……和魏观说我明日回去金明池,他说他也会去。”
  徐承儿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盼着自己能帮着打掩护,她点了点元娘白皙的额头,元娘脑袋后仰,如不倒翁般,又自己个回来了,“这点小事还要犹豫,先前你陪着我去了樊楼,这回你有事,我自当两肋插刀,迎头而上!”
  她说的悲壮慷慨,倒把元娘给逗笑了。
  “哈哈哈,哪有那么可怕,若当真要你两肋插刀,我就不要这门亲事了。”
  两个人说着,就嬉闹在一块。
  元娘把那一匣子的门外土仪都拿出来,徐承儿眼睛都瞪大了,拿起崔莺莺的小人儿一个劲的瞧,小人头上发簪的纹样都是清晰的,“这是什么?”
  “门外土仪。”元娘道:“魏观送的。”
  徐承儿把小人儿翻着左右看了遍,颇为赞许,“这做工太细致了吧,哪瞧得出是粗糙的门外土仪,这一个少说也得一两百文,兴许得更多。”
  徐承儿自己屋里的都粗糙得很,基本只有一个轮廓,哪有这样精细的。
  这价钱还是她照着俞莲香的那个李三娘的门外土仪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