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当嬴政的视线转向娮娮时,她心头莫名一紧,那目光冷得刺骨,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嬴政缓步走来,群臣纷纷退避,待走到近前,他面上已换上关切之色:“母后可曾伤着?”
  娮娮一时恍惚,片刻才摇头道:“无、无碍。”
  “母后无碍便好。”他伸手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襟,转头吩咐:“太后受*惊,送她回宫歇息。”
  “是。”侍卫躬身领命。
  回到寝殿后,娮娮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她懊悔地攥着衣袖,暗恨自己不该贸然闯入大殿,嬴政方才的眼神虽带着关切,可那目光深处分明藏着令人心惊的审视与猜疑。
  她颓然地坐在床榻边,这下嬴政肯定又要怀疑她是燕国细作了,早知如此,就该听赵叔叔的劝告置身事外,可当时她实在担心荆轲会得手...
  必须尽快想好应对之策,嬴政心思深沉生性多疑,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才好,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连累赵叔叔,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能因她而前功尽弃。
  正思忖间,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谷玉跌跌撞撞冲进殿内,“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太后!”谷玉满脸泪痕,声音嘶哑。
  娮娮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搀扶:“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出宫找青玉吗?青玉呢?”
  谷玉瘫软在地,任凭她如何搀扶都不肯起身:“奴婢、奴婢在驿馆寻不到青玉,回宫时却在、在宫门外看见...”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看见什么?”娮娮声音发颤。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男一女,都被...”谷玉浑身发.抖,“被剥了皮,宫人说,一个是燕使秦舞阳,另一个是、是青玉啊!”
  闻言,娮娮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谷玉已经哭得气息紊乱,断断续续地重复:“青玉被、被大王下令剥皮,现在就挂在宫门...”
  话音未落,娮娮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耳边尖锐的耳鸣声越来越响,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就像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殿外骤然刮起一阵凄厉的寒风,那风声如泣如诉,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发出阵阵哀鸣,仿佛在为那两具高悬的血尸悲泣。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格外瘆人。
  风越刮越猛,隐约可见那两具尸体随风轻轻摆动,这凄厉的风声,仿佛是上天在为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发出悲鸣。
  第69章
  悠长的回廊上,娮娮踉跄着奔跑,不知是第几次跌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宫门外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仍萦绕在鼻尖,娮娮几欲作呕。
  谷玉说,青玉是被嬴政当作细作处死的,说她私通燕使,参与刺杀之谋。
  可娮娮心里再清楚不过,是她让青玉去给荆轲送密信的。
  是她,害死了青玉。
  愧疚与悔恨如刀绞,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几乎窒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哭得喘不过气,却顾不得擦拭,更顾不得沿路侍卫诧异的目光。
  什么太后的威仪,什么尊贵的身份,此刻统统抛之脑后。
  扑通一声,她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生疼,却仍咬牙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帝丞宫。
  刚踏入宫门,赵正勇便快步迎了上来,早朝上的事他已听闻,却万万没想到娮娮竟会闯出这样一场风波。
  “娮娮!”他低声唤她。
  娮娮闻声回头,踉跄着扑向他,“赵叔叔...”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指尖死死攥住赵正勇的衣袖,“嬴政、嬴政错把青玉当细作杀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泣,娮娮单薄的肩头剧烈颤.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赵正勇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娮娮,你先冷静,听叔叔说——”
  “是我害死了她!”娮娮突然仰起泪痕交错的脸,通红的眼眸里尽是悔恨与决绝,“我要去找嬴政!现在就去!”她嘶哑着打断,转身就要冲向大殿,赵正勇伸手欲拦,却只抓住一片翻飞的衣袖。
  大殿内,嬴政正与赵殷低声交谈,闻声侧目,便见娮娮红着眼冲了进来。
  “你为什么要杀青玉!”她厉声质问,嗓音破碎。
  赵殷眉头一皱,当即按剑上前,却被嬴政抬手拦住:“赵殷,退下。”
  赵殷迟疑,低声道:“大王,这细作不安好心,恐对您不利…”
  “退下。”嬴政声音骤冷。
  赵殷只得收剑,随后退出殿外。
  娮娮不管不顾地冲到嬴政面前,仰起泪痕斑驳的脸,颤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青玉!”
  “为什么?”他眸光幽深,冷冷反问,“你心里不清楚?”
  “我不清楚!”娮娮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灼灼。
  “她是细作,私通燕使,难道不该死?”他忽然逼近一步,目光如刃,寒意逼人。
  “是我让她去的!”娮娮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
  嬴政眸光微闪,凝视着娮娮,她眼中泪光盈盈,仍在低声抽噎,望向他时眼中满是愤恨,他素来喜欢她这双眼眸,清澈见底,不染纤尘,可此刻却让他看不真切。
  这般情状,是在怨恨他吗?
  可分明,是她对他有所隐瞒,不是吗?
  数月前娮娮偷听他与姬丹密谈时,嬴政心中便已生疑,彼时他只道是小女儿家的好奇,未作他想,可回宫后,她却暗示他要提防姬丹,警惕燕国来使,他当即派人详查,却发现她与赵高同燕国确实毫无瓜葛。
  更何况,今早在大殿之上,他故意多等了片刻,就是想试探她是否与燕使有所勾结,可当时荆轲分明是要取她性命,若她真与燕使有关,又怎会遭此杀机?
  思来想去,他只当是自己多虑了,况且这些时日以来,她与赵高都安分守己,他便只当她是真心为他担忧。
  毕竟夜夜缠绵,温香软玉在怀,他待她不可谓不厚,难道这细作对他,就真没有半分情谊?
  抑或那些柔情蜜意,俱是逢场作戏。
  三日前,当娮娮差遣青玉送出密信时,嬴政早已命赵殷暗中尾随,不想这一跟,竟跟出了意外之喜。
  青玉,竟也是个细作。
  她原是宋决之女,宋知意与宋知云的胞妹宋知玉,同她姐姐宋知云一般,改名换姓潜入咸阳宫,一个被安插在兰池宫君王枕畔,一个潜伏于甘泉宫赵太后身侧。
  比起她那个莽撞的姐姐,听闻父兄死讯便贸然行刺,最终命丧黄泉。宋知玉显然沉稳得多,她蛰伏至今都未露破绽,只为等待刺杀嬴政的最佳时机。
  而今,这个时机终于让她等到了。
  娮娮交给青玉的密信刚出宫门,就被青玉一把火烧了,赵殷想要阻拦时,信帛已烧去大半,残留的字迹模糊难辨。
  将青玉押回宫中严刑审问,才得知她是宋决的女儿。
  嬴政猛然醒悟,这才想起当初娮娮要将齐国柔凝公主安插到他身边时,正是这个青玉在背后出谋划策,可他那时只当娮娮是细作,并未怀疑青玉,却万万没想到青玉竟能在宫中潜伏这么久而不露破绽。
  可即便受尽酷刑,青玉仍咬紧牙关,至死不肯透露密信的内容。
  不过那信上写了什么,其实不难猜测,无非是针对他这位秦王的阴谋。
  今早遭遇刺杀后,他已想明白,那信多半是让燕使取消行刺的密令。
  可这封信,竟是出自眼前人之手。
  既然是为他着想,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为何要绕道去通知燕使?
  既要护他周全,又何必遮遮掩掩?她究竟在隐瞒什么?又是从何得知燕使要行刺他的?
  今早审讯秦舞阳时,那人却是个懦弱之徒,刚被带入地宫见到嬴政,就吓得尿了裤子,未等用刑便全盘招供。
  据他交代,此行确实是受燕太子丹指使,假借献礼之名行刺,那把淬毒的匕首就藏在地图卷轴中,原计划是在殿前献图时突然发难,谁知半路杀出个秦太后,打乱了整个刺杀部署。
  按秦舞阳供述,此计本该天衣无缝,绝无泄露可能,可她又是从何得知?
  至于赵高,嬴政也曾详查其底细,此人原是奴仆出身,后入吕不韦府中为门客,嬴政虽曾疑心他是细作,但见其入宫后勤勉研习秦法,看似并无二心,反倒像是真心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念及赵高是她口中的“叔父”,嬴政便也多加照拂,逐步提拔。
  可这叔侄二人的行径实在蹊跷,虽无加害之意,却总似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尤其是她,整日躲在石室中研读些稀奇古籍,言谈间更是常常冒出些令人费解的词句。
  如今虽是正月,可仍夜寒露重,夜间嬴政总不自觉地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她却常在梦中嘟囔“太热要开空调想吃雪糕”之类的怪话,当时只当她是梦呓,如今想来却处处透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