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远处,吕不韦的车驾已经变成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
  “大王…”赵殷又道,却被嬴政出声打断,“赵殷,你先退下。”
  赵殷闻言抬眸,他凝望着雨幕中嬴政的孤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砸在城砖上,他的玄衣在雨中纹丝不动,像柄插在天地间的剑。
  赵殷唇齿间辗转千言,终是化作一声轻叹,随即转身离去。
  赵殷走后,便只剩嬴政独自一人驻足在雨幕中,他的玄色衣袍早已被雨水浸.湿。
  他终究没有去送。
  雨势渐急,如银针般刺破天际,嬴政的视线穿透雨幕,却再难辨清吕不韦渐行渐远的车驾。
  正要转身离去,头顶的雨忽地停了。
  嬴政微怔,侧首便见娮娮踮着脚,一柄青簦高高举过他头顶。
  她身形纤弱,此刻却固执地仰着脸,手臂因吃力而微微发颤,雨水顺着簦骨滑落,打湿了她的袖口,裙裾上还沾着泥泞,显然是匆匆赶来。
  “你来做甚?”嬴政冷淡开口。
  “赵殷让我来看看你。”娮娮答得老实,目光澄澈。
  话音未落,嬴政眸色似乎沉了半分。
  死细作,别人招招手她就知道摇着尾巴来,平时他的话就当耳旁风。
  娮娮自然不知他心中翻涌的暗潮,赵殷确实托她前来。
  大王要削吕不韦权柄,却因他那条最关键的暗线尚未移交陆峰而迟迟未动。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关内侯的突然出手打乱了一切,大王对吕不韦下手下的太早,那关内侯本不在大王棋局之中,此番临时起意动他,多半是为了她。
  或许是为护她细作身份,又或许...别有深意。
  事由她起,她合该来这一趟。
  赵殷深知嬴政对吕不韦始终怀着复杂心绪,削其权柄是真,但视其为仲父亦是不假。如今吕不韦大势已去,即将远离咸阳,权谋之争虽尘埃落定,可人心终究难断。他本想劝嬴政亲自相送,却终究未能说动他。
  既然如此,总该有人来推这一把。
  而那个人,只能是她。
  娮娮仍专注地举着簦,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纤细的颈间汇成细流,她指尖微微发颤,簦骨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摇晃的弧线。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雨水如何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途径凸.起的喉结,最后消失在微敞的衣领之下。
  娮娮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慌乱地移开,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回他湿透的衣襟上。
  玄色衣料紧贴肌理,勾勒出肩背凌厉的线条和胸膛的轮廓,水珠在他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方才他转身时,娮娮正巧看见一滴雨从他眉骨滑下,途经微抿的薄唇,在下颌悬了片刻才不甘心地坠落,他的睫毛也湿了,垂着,显得格外黑。
  “看什么?”
  嬴政突然开口,嗓音低沉,混着雨声,震得她耳尖发烫,娮娮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他出神,慌忙踮脚将簦又举高几分。
  “没、没什么...”
  话音未落,一滴雨水从他发梢坠落,正巧砸在她的手背上。
  凉意激得她轻颤,却莫名觉得那滴水珠滚烫,几乎要灼穿皮肤。她下意识攥紧簦柄,指节泛白,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雨声。
  雨幕如纱,娮娮踮着脚将簦面竭力举高,却仍只勉强遮住他半个身子。
  “愚钝不堪。”嬴政突然握住簦柄,手指不经意擦过娮娮的指尖,“举这么低,是想让寡人淋雨?”
  簦面倏然升高,娮娮刚要松口气,却见嬴政腕骨一偏,整个簦檐朝她倾斜过来,他半边身子仍旧暴露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不在意,只淡淡道:“回宫。”
  娮娮小跑着跟上嬴政的步伐,城楼上的水洼映出两人交错的衣摆,他的步子明明迈得大,却总在她落后半步时不着痕迹地放缓。
  簦骨上的雨水汇成细流,滴滴答答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下城楼时台阶湿滑,娮娮脚下一绊,被嬴政单手扶住腰肢。
  “看路。”嬴政语气不耐,掌心却稳稳托住娮娮,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灼人,等人站稳了也不松手,反倒就着这个姿势带她往下走,似乎忘了还搂着她。
  娮娮偷偷抬眼时发现他喉结动了动,而他袖口滴落的水珠正巧打湿她后颈,激得她轻颤。
  “有话要说?”
  嬴政忽然垂眸看向娮娮,娮娮呼吸一滞,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沉默在雨幕中蔓延,半晌,她才低声道:“赵殷说,让我来劝你去送送吕不韦…”
  话音未落,嬴政眉头骤然一蹙:“寡人仲父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娮娮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称呼上较真,连忙改口:“相、相邦…”
  嬴政冷笑一声,“他被罢相了。”
  “…”
  娮娮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两人沿着城楼石阶缓步而下,雨丝斜飞,打湿了衣角。她悄悄瞥了嬴政一眼,见他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要折返去送吕不韦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再开口:“不光赵殷,那些大臣也让我劝你去送送他…”
  自那天吕不韦被罢相以来,朝臣们没少往甘泉宫跑,话里话外都是要娮娮劝嬴政收回成命,可她又如何不知?历史上吕不韦的相位注定是要被罢免的。她劝不了,也不会劝。更何况,嬴政又岂会听她的?
  果然,嬴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雨声淅沥,模糊了嬴政眼底的情绪,他静静凝视着娮娮,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里,似有暗潮翻涌,又似古井无波,让人看不透分毫。
  “你倒是很会替人操心。”他忽然轻笑一声,“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嘴巴缝上。”
  娮娮闻言呼吸一滞,虽知他只是吓唬她,但还是识相地抿紧嘴唇,任由他牵着手腕上了回宫的马车。
  第54章
  甘泉宫的青石阶上泛着雨后的幽光,娮娮提着湿.漉漉的裙角匆匆迈过宫门,胸口那团乱跳的热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方才马车里发生的事,像烙铁般烫在她的记忆里,越是回想,耳尖越是烧得厉害。
  一个时辰前,马车内昏暗的光线在雨声中摇曳,雨珠顺着车辕滴落,在寂静中敲出断续的声响。
  娮娮悄悄侧目,见嬴政玄色衣袍尽湿,雨水正从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
  见状,娮娮解下腰间帨巾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你要擦一擦吗?”
  嬴政连眼皮都未抬,只从喉间溢出一声命令:“你来。”
  娮娮便听话地给他擦,可当帨巾触到他肌肤的瞬间,她却指尖一颤。
  那温度透过帨巾灼过来,比她想象的还要烫。
  从英挺的眉骨到微抿的唇,再到微凹的锁骨窝,每一处棱角都像在帨巾下燃着火,擦到喉结时,它突然上下滚动,惊得娮娮差点丢了帨巾。
  “抖什么?”嬴政忽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碾过她泛红的指尖,“擦个脸都能羞成这样?”
  娮娮慌忙垂眼,却被他钳着下巴抬起脸,咫尺之间,他带着雨气的呼吸扑在她唇上:“既然脸红,”另一只手已环住她后腰,“那就是想了?”
  “我没——唔——”
  辩解的话被碾碎在唇齿间,他吻得又凶又急,娮娮慌得去推他胸膛,反倒被攥着手腕按在车壁上。
  娮娮缩颈躲避,后脑勺却撞上车壁,他嗤笑着压过来:“不想亲你脸红什么?死细作。”
  她心头暗恼,耳尖却愈发滚烫,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寻常女儿家被这般对待,哪个不是面红耳赤?偏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像是她不该害臊似的。
  嬴政扯开娮娮衣带时,手指按在她肋骨上的痛感让她不禁皱眉。
  他掌心贴着她后颈的温度实在灼热,里衣滑落肩头的刹那,娮娮心头一跳,却听见嬴政在耳畔低笑:“现在知道躲了?”他的指腹抚过她战栗的脊背,“方才给寡人擦脸的时候,不是挺大胆?”
  此刻回忆仍带着马车里潮湿的热度,他当时扯开她交领的动作像剥开一枚荔枝,唇舌碾过身体时留下黏腻的水痕,分不清是未干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最要命是他手指刮过她腰眼的触感,凉得她一哆嗦...
  “太后。”
  赵正勇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打断了娮娮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接着勉强扯出一个浅笑快步走进了殿内,赵正勇无声地跟上,顺手带上了身后的殿门。
  昨天嬴政让娮娮以太后名义下诏封赵正勇为内侍长,与嫪毐如出一辙的安排,自然也未真正施以宫刑。
  “怎么去了这么久?”赵正勇递来一碗刚熬好的姜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娮娮泛红的脸和颈侧若隐若现的痕迹,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但他没点破,只是语气如常地说:“先喝点热的,别感冒了。”
  “谢谢赵叔叔。”娮娮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热气氤氲间,她的耳尖更红了,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许久才说:“他…死活不肯去送吕不韦,所以才耽误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