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又要从头梳理?”豪仔叹了一口气。
  黎叔用案卷本轻轻拍了拍两个人的脑袋。
  梁奇凯起身,总结刚才祝晴提出的疑点。
  “顾旎曼的弟弟葬礼当日,也是周永胜的死期。”他用笔敲着白板,“所以我们才认为,顾弘博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随着弟弟的死亡,她选择杀了罪魁祸首。”
  但是弟弟的死,真的是催化剂吗?
  “这是事实,还是我们的猜测?”
  “再看时间线。”莫振邦沉吟道,“顾旎曼‘殉情’后,顾家突然有钱了。”
  从工厂宿舍到深水埗唐楼,再到太子道的出租屋,他们搬家连租房的预算都很有限。
  那套文华路的房子,还是靠顾旎曼祖父母留下的遗产。
  “但是在顾旎曼‘殉情’死后的第二年,他们买下现在的房子。”
  “以顾国栋和余丹翠当时的收入水平,很难买下这房子吧……当时文华路还没扩建呢,没有任何的补偿款。”
  “房子价格不低,没有按揭记录,一次性付清——他们哪来这么多的钱?突然就发达了?这一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开始,警方怀疑是顾旎曼留下的遗产改善了父母和弟弟的生活。
  但是影视公司强调过,当时她的片酬并不高。
  “这是片酬合同。”小孙将一份记录放在桌上,“只凭借顾旎曼留下的这笔钱,顾家人绝不可能买车又买房,一家三口过着这么滋润的生活。”
  “再说回周永胜。当年他转移财产后,这十年全靠自己写的剧本为生。但要说帮着养顾家一家子人和顾旎曼,这样的收入情况,几乎不可能做到。”
  “毕竟,他用的是化名,可没有大导演效应。再加上,他那点文人傲气,宁可饿死也不碰商业片。一个毫无名气的编剧,他能有多高的收入?”
  “顾弘博那辆车,价格不菲……唐婷婷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和他交往,就是因为他的工作朝不保夕。以他不稳定的工作收入,加上姐夫接济?下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那辆车。”
  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顾旎曼,所有人仍下意识将她视为受害者,仍相信她与父母、弟弟感情深厚。
  但如果她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对家人也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呢?
  摆在顾家的那张全家福,只有顾国栋、余丹翠和顾弘博三个人。
  唐婷婷曾说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以为男友是独生子。
  就算是在亲密的女友面前,顾弘博也从不主动提起姐姐。是因为不愿触及伤痛,还是因为……顾旎曼早就已经被遗忘?
  “查到底,把这个案子理清楚。”莫振邦说,“我就不信了,一个顾旎曼而已,能耍得我们所有人团团转。”
  下午,祝晴和同事再一次站在影视公司的玻璃门前。
  制片经理曾明确表示,顾旎曼并不是周永胜签下的演员。
  那么,她的演艺梦,最初是在哪里起航的?
  推翻一切先入为主的假设,重新审视——
  硫酸毁容,真的是周永胜干的吗?
  就像寄居蟹,当旧壳资源枯竭、不再适用,便会寻找新的依附。
  可谁能确定,它现在栖身的壳,就是最初的那一个?
  ……
  “我们晴仔今天会很晚很晚才回家。”
  放放小朋友不管去哪里,都是随地坐下,此时在疗养院也不例外。
  他盘着小短腿坐在地上,仰着脸对大姐说,收工时他给祝晴打电话,那头的她声音雀跃,又投入到案情中了。
  “太凉了。”盛佩蓉说,“你坐在垫子上。”
  萍姨给少爷仔拿了一块柔软的软垫。
  放放坐在上面,小书包摊在膝盖上。
  可可没来,这是姐弟俩的夜话时间。
  他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一本正经地向大姐介绍。
  “你看这个。”盛放举着一只玩偶,礼貌地对它说,“晚上好。”
  很快,玩偶也回答道——
  “晚上好,晚上好。”
  “哦,这是鹦鹉。”盛佩蓉说。
  “大姐!”放放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咸蛋超人啊!”
  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咸蛋超人?
  盛放仰着小脸,严肃地介绍咸蛋超人的生平。盛佩蓉点头听着,一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立马用咳嗽声掩饰。
  “这个是变形金刚。”盛放又掏出一个玩具,小手灵活地扭动它的关节,“关节可以‘咔咔’响,你听。”
  “咔、咔、咔——”
  盛佩蓉配合地睁大眼睛:“这个关节居然可以‘咔咔’响!”
  盛放骄傲道:“很酷吧。”
  “很酷。”
  放放小弟突然抬头:“哪里酷?”
  “关节可以‘咔咔’响。”
  一旁打盹的萍姨被这番对话惊醒,揉了揉眼睛。
  她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姐弟俩不仅说着一模一样的的话,就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萍姨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糊涂了?
  “还有乐高、忍者龟的模型……”
  “这个这个!”盛放抽出一条发光腰带,扣在自己的肚子上,按下按钮。
  “这是变身腰带!”
  小朋友一脸的兴奋劲。
  盛佩蓉笑道:“这么多玩具,是哪里来的?”
  萍姨帮忙解释。
  自从她有了手提电话,放放小朋友只要闲下来就开始拨号——打给外甥女、大姐,还打给程星朗。
  萍姨告诉大小姐,放学时,靓仔医生和小少爷约好时间,将玩具交到他手里。
  程医生效率极高。
  三天不到,连限量款都集齐了。
  “我们是在油麻地警署交易。”放放补充。
  之前靠孩子传话,完全说不清。
  现在有这一整个书包的玩具为证,盛佩蓉终于懂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盛佩蓉凑过去,“是不是该帮人家说几句好话?”
  “不用啦。”盛放埋头摆弄忍者龟的模型,头也不抬,“程医生才不是这种人。”
  程医生虽然在追他外甥女,但交朋友,还是真心诚意的。
  “这样啊?”盛佩蓉抬了抬眉。
  孩子心灵纯粹像明镜,眼睛也是雪亮的,小长辈一不留神居然帮忙把了关。
  还没见面呢,盛佩蓉对这位程医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她笑着揉乱放放的头发:“那可真不错。”
  盛放小朋友却突然望向窗外:“萍姨!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不下雨吗?”
  萍姨告诉少爷仔一个令人沉痛的消息。
  天气预报说,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一周都不会下雨。
  盛佩蓉好奇道:“为什么盼着下雨?”
  “晴仔给我买了一把雨伞!”
  盛放小朋友终于放下忍者龟,跑去康复套房门边的储物柜前,抽出一把嫩黄色的小雨伞。
  这是他放学之后特意带来的。
  放放撑开伞,向盛佩蓉展示——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老天辜负了盛放宝宝。
  一滴雨都不下。
  ……
  警方想起发现顾旎曼那天,梁奇凯说过的话。
  当拯救心理变得病态,会滋生强烈的控制欲。受害者通常分为两种,像周永胜的初恋女友那样反抗、决绝离开,又或者被彻底驯化,心甘情愿地依赖他。
  “但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性。”祝晴说。
  “我们一直以为,是弟弟的死让顾旎曼幡然醒悟,才开始报复。”
  “可对她而言,弟弟的死或许恰恰意味着——周永胜终于失去最后的利用价值。”
  所以第三种可能性是,顾旎曼并不是受害者。
  她在利用周永胜的拯救欲,将他变成自己的棋子。
  重案b组的警员们刚喘口气,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新一轮的调查任务又来了。
  当天晚上,审讯室里,证据一字排开。
  莫振邦翻开记录本:“顾家从前住在霞光戏院的转角。我们联系上了养病中的戏院老板,他说——”
  顾旎曼缓缓抬起眼眸。
  十年时光,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几千个昼夜,她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坚韧。
  顾旎曼无惧那些探究的、同情的、错愕的目光。
  甚至这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趁手的武器,那些怜悯的声音,自然会帮她冲锋陷阵。
  “他说,从前有个总爱溜进戏院的小女孩,叫曼曼。”
  “那孩子会对着银幕上的光影踮起脚尖,会偷偷模仿女主角的一颦一笑,仿佛生来就该被镁光灯追逐。”
  那是曼曼儿时玩耍的地方。
  十几年后,她在这间戏院亲手给了周永胜一个了断。
  杀人,究竟是弱者的绝地反击,还是精心算计的利益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