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他跟在晴仔身后,说不尽的兴奋。经过唱片行时,他认出这是前几天他们来查案的地方。
  “晴仔,为什么没有开门?”
  “这间唱片行晚上才营业。”
  其实游敏敏遇害当天的行踪,警方掌握得并不完整。
  一个普通到几乎透明的女孩,她的去向从来没人在意。探员们只能靠着零散的线索来拼凑,像是便利店的小票、茶楼的手写账单、吹水辉邻居的模糊记忆,还有唱片行隔壁店员的偶尔一瞥……
  据隔壁店员回忆,当时游敏敏似乎只是经过唱片行,驻足片刻,就转身离去。
  “madam,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她每天都穿得差不多,灰扑扑的,走路也低着头,从来不跟人打招呼。”
  “今天都礼拜六了,谁还记得礼拜二发生的事?”
  “再说了。”这位店员忽然提高音量,“这里是铜锣湾啊,闹市区!每天多少人经过?她就算真在这儿晃悠,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隔壁店员说完,撇了撇嘴,转身往里走。
  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唱片行那老板真是眼力差,请这么个阴气沉沉的女孩来看店,整点耷拉着脸,客人进门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不是存心赶客吗?
  祝晴的视线从店员身上收回。
  此时,唱片行还没有开门。
  就算门是开着的,游敏敏不上班时,店里也不会播苦情歌。
  唱片行不放歌,盛放小朋友就自告奋勇当起了人肉点唱机。
  小奶音伴随着欢快的旋律,飘在祝晴耳畔。
  “人人期望可得到,我的快乐比天高。”
  “人人如意开心欢笑,跳进美梦寻获美好。”
  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只会唱叮当。”
  放放认真道:“晴仔,是哆啦a梦呀!”
  孩子童真软糯的歌声,回荡着,迟迟没有散去。
  这时,曾咏珊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们的友谊,似乎是从祝晴救下原女主的家人开始的。
  从那以后,曾咏珊和她越来越亲近,她喜欢和祝晴分享办案时的感性发现。
  “祝晴,上次游敏敏的父母说,他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她爷爷离世还没多久。”
  游敏敏的爷爷奶奶照顾她到十岁,而后,她父母将她接回家。
  警方只知道两位老人都已经离世,但没想到,原来她爷爷是在去年去世的。
  “其实游敏敏的父母和大哥,都不是很在意。毕竟人有生老病死,两位老人也到了年纪,这很正常。”
  “但游敏敏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极深……”
  “去年在爷爷的葬礼上,她就和游一康吵过架,亲戚们都看见了。她指责哥哥太冷血,爷爷去世了,他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咏珊。”祝晴忽地问,“能查到死者爷爷具体的去世日期吗?”
  “这个我还没问。”曾咏珊在电话那头说,“我去查查看。”
  挂断电话,曾咏珊回到自己的工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她忘记说自己最重要的发现。
  如果游敏敏早在爷爷葬礼上就让游一康当众难堪,这是否意味着他具有更充分的作案动机?
  这个念头,让曾咏珊坐立不安,可惜此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大家都还没回来,她连个可以讨论的对象都没有。
  ……
  祝晴带放放一路走着,在城市的街巷间穿行。
  她渐渐发现,游敏敏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偶尔去大哥家吃饭,她总是安静地蜷缩在餐桌角落,碗筷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确认自己的到来是否受欢迎。
  就连想要亲近小侄子波波时,孩子都会扭着身子躲开。家人们总说,波波怕生,可她明明是孩子的亲姑姑啊。
  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朋友。
  学生时代的毕业照里,她站在最边缘,肩膀微微缩着,像是生怕碰到别人。唱片行的同事阿柔对她友善,可因为吹水辉的事,她不愿和阿柔深交,刻意疏远对方,就连午休吃盒饭,都要一个人躲在仓库。
  而唯一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也已经相继离世。
  夕阳西下时,祝晴和盛放回到西环尾角街。
  他们随便找了家支在巷口的路边摊,折叠桌摇摇晃晃,小少爷皱着眉头,用纸巾反复擦拭油腻的桌面。
  少爷仔嫌弃地扁着嘴:“好脏哦。”
  他们各要了一碗鱼蛋粉。
  两碗热气腾腾的鱼蛋粉端上桌,祝晴往自己往里狠狠加了一勺辣椒酱。
  程医生提过,这是游敏敏胃里最后还没消化的食物。
  她人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我也要加辣椒!”放放说。
  话音落下,他看见晴仔被辣得整张脸挤成一团。
  老板拎着茶壶匆匆过来,抱歉道:“刚才太忙忘了说,我家辣椒酱是秘制的,后劲特别猛,最多只能放半勺。”
  “要不要来杯菠萝冰解辣?”
  眼看着外甥女已经辣得说不出话来,盛放趁机竖起两根手指头:“两杯!”
  回家的路上,祝晴想起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本散文集。
  在一篇篇散文诗底下,她偶尔会留下批注感想。像是与海螺相关的那一篇文章旁,她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很多年前,阿公带我去码头捡海螺。
  阿公就是游敏敏的爷爷。
  不知怎的,游敏敏的大嫂温秋那番话,忽地在祝晴耳畔回荡——
  “本来想着,等敏敏嫁出去就把房子卖了,毕竟我们一直租房子住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好了,成了凶宅,哪里还卖得出去?”
  大哥游一康、男友谢栋辉、唱片行老板、阿柔、大嫂、父母……
  这些人的面孔,在祝晴脑海中一一掠过。
  游一康用颓然的语气告诉警方,他也怀疑妹妹有被害妄想症,劝她去看医生。
  游敏敏却只是给他讥诮的回应,她说,医生会被他收买,没病都要治出病来。
  但实际上,游敏敏死的时候,浴桶边有抗抑郁的药物。
  其实她一直知道,自己生病了,也愿意配合接受治疗。
  孤独的旅程,缺爱的一生。
  游敏敏恨吗?
  祝晴说不上来。
  她掏出手提电话,找到程医生的号码。
  听筒里很快传来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
  “程医生,如果一个人没有喝酒,还有什么方式能在酒瓶留下dna?”
  ……
  在晴仔接电话时,盛放小朋友还在边上用嘴型提醒。
  记得让程医生带他骑电单车兜风!
  但是晴仔捂住了他的嘴巴,摁住他的小脑袋,继续谈论着工作上的事。
  盛家小少爷气呼呼。
  这样很不尊重人耶!
  舅甥俩站在家门口。
  他才懒得理晴仔,用圆润的小指节,“笃笃笃”敲着门。
  家门应声而开,萍姨系着围裙的身影出现,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厨房里飘来的甜香飘过鼻尖。
  “回来得正是时候。”萍姨边说边接过盛放的小水壶,“刚煲好的雪耳木瓜糖水,现在吃最滋补了。”
  她弯腰轻抚孩子的小脸蛋:“少爷仔,今天你们出去玩得开心吗?”
  盛放扬起小下巴,瞥了晴仔一眼:“就那样吧。”
  可恶的晴仔,根本就不知道小少爷不高兴。
  她不知道坐着摩托车兜风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电话那头,程医生正专注地进行着尸检复验。
  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在酒瓶口留下dna的方式有很多种。”
  “间接接触转移、二次污染……”
  听得出来,程医生工作正忙。
  祝晴不好打扰,就先行挂断电话。
  “你先忙,回警署再说。”
  萍姨端来两碗晶莹剔透的糖水。
  “忙了一天都累了吧?”她笑着嘱咐,“喝完糖水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盛放抬起小脸:“还要打蚊子。”
  昨晚,祝晴和那只顽固蚊子大作战,夜里要把整个脑袋蒙进被窝里,才能睡着。
  放放小朋友记下了,虽然现在晴仔惹到他,但该操心的事一样都没落下。
  “蚊子还在?”祝晴露出诧异的表情。
  “当然了。”萍姨忍俊不禁,“你昨晚又没打死它,难道它还自己飞出——”
  放放宝宝像个小生气包,用稚嫩的嗓音抢白:“难道蚊子还会自杀咯。”
  祝晴没有顾得上小舅舅的阴阳怪气。
  她忽地一怔。
  “你刚才说什么?”
  “蚊子自杀啦!”
  “童言无忌,*童年无忌!”萍姨连忙说道。
  少爷仔趴在桌上,晃荡着小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