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她总是把我们往坏处想,可能是老人在带孩子的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们年轻人可能不懂——有些老人总爱对孩子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了’这样的话。我知道,不应该责怪她爷爷奶奶,可确实因为这样,敏敏和我们生疏了许多。”
  辛苦打拼这么多年,非但没有赚到钱,还把女儿养成这样,游敏敏的父母很愧疚。所以在敏敏十岁那年,他们将她接回自己身边。
  有时候游敏敏的父母也会困惑,女儿的性格究竟是因为成长变化而养成,还是天生的?
  将她接回家后,他们与女儿的相处总是小心翼翼。明明都是生活琐事,然而在过度敏感的游敏敏眼里,却成了天大的委屈。
  豪仔低头记录供词,抬眸看了游母一眼。他可以理解游母的想法,因为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察觉异样。
  游敏敏似乎天生具备着曲解他人善意的能力。嫂子送的连衣裙和口红,她认定是人家不要的,父母让侄子在浴桶玩水,她竟然和两岁孩子置气,甚至唱片行同事阿柔好心提醒她提防吹水辉,她转头就告诉他,还讽刺阿柔的男友又好到哪去?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日记本里细碎片段构成的,是游敏敏的日常,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
  “其实我偷偷看过敏敏的日记。”游母局促地承认,“我知道这孩子心思重,从不肯跟我们说心里话,但是越看越心寒……我们总觉得她好乖,可其实她把责备多疑都藏在日记本里。”
  “无论我们多疼她,她永远觉得我们待她不好。”
  “我经常和一康开玩笑,说生他还不如生块叉烧——但是这样的话,我从来不敢对敏敏说,她会当真的。”
  “所以你们撕走的那页日记,写的是游敏敏和她哥哥的矛盾?”祝晴问。
  游母点点头:“她写得太过分了,所以我们……”
  ……
  此时另一间问话室里,游父从口袋掏出那页日记。
  “我们回家拿证件时,和往常一样,偷偷看了她写的日记。”
  “这页写得太可怕了……所以我们趁当时的阿sir不注意,偷偷撕下来带回家。”
  “但这毕竟是敏敏留下的遗物,人已经不在了,也算是个念想,我们不舍得烧掉。”
  游父回忆,在案发前三天,游敏敏和游一康发生激烈争吵。
  起因是,游敏敏来大哥家里吃饭,偷偷翻看他书房里的信件和收据。游一康发现后,严厉地斥责了她。
  “她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哥哥帮她修自行车,她摔倒后就认定是哥哥故意弄松了链条。”
  “全家都给波波买过玩具,只有敏敏没有……那天波波过生日,一康多买了一份,对孩子说是姑姑送的……没想到她觉得,是哥哥嫂子故意让她难堪。”
  “其实一康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他也知道,小时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害得妹妹不能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所以一直在包容她。直到那天,她又疑神疑鬼翻收据,一康终于忍无可忍。”
  游父说,那天的争吵异常激烈,素来隐忍的游敏敏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全家人。
  尤其是她的哥哥。
  曾咏珊插话:“因为当天她刚和谢栋辉‘分手’。”
  游父怔了怔。
  他摇头道:“我不知道,敏敏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是她大哥心疼她,那天去唱片行给她送小时候最爱吃的白糖糕,正好撞见他们在一起。其实一康真的很疼敏敏,可是她从不相信。”
  “敏敏说话,总是很夸张。兄妹吵架是正常的,她却捂着耳朵尖叫,说哥哥要杀她。”
  “怎么可能杀她?她情绪崩溃,说的是气话。”
  “当时波波都吓哭了,阿秋——就是我儿媳,赶紧抱着波波下楼,直到敏敏回去之后,他们母子才敢回家。”
  游父说,他们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撕走日记,并不是为了包庇“凶手”,他和妻子只是想要保护这个家庭而已。
  “我们拿走日记,是怕你们误会。”游父声音沙哑,“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
  经鉴证科专业比对,被撕走的那页日记,不管是从纸张纤维、墨水成分、还是书写压痕特征来看,都和游敏敏的日记本完全吻合。
  “死者父母的供词也高度一致。”
  “游敏敏在日记中控诉游一康,但在父母眼中只是兄妹争执,担心会引起警方的过度关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撕下了那一页日记。”
  “其实可以理解,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嘛——”
  莫振邦沉吟片刻:“继续深入调查,但要保持低调,先撬开死者哥哥的不在场证明。”
  “对了,dna样本采集了吗?”
  这一晚,整个警署里最清闲的,就只有盛放小朋友。
  他从cid办公室,转到警署x餐厅,再转到值班室……祝晴提议让萍姨接他回家,小不点却不愿意,趴在工位上,歪着头,小手在空白的笔录纸上涂涂画画。
  这一张笔录纸,是黎叔给他的,小孩视若珍宝,准备等明天上幼稚园时,亲自审问那两个为积木打架的小同学。
  “吹水辉的嫌疑排除了。”
  “案发时他在鸭寮街卖碟片,少说有十几个目击证人。”
  扣留不满四十八小时,莫振邦直接下令放人。
  听楼下值班警员描述,刚才吹水辉沿着楼梯间下去时,一不小心摔下去,脸着地,起来磕掉了半颗牙齿。
  “吓破胆了?活该。”
  “估计他是真怕了‘水鬼索命’,心虚得很。”
  “怕?如果不是电台闹大,他连游敏敏叫什么都能忘记。”
  有人一声叹息:“最多消停两个月,照样花天酒地,这事就像没发生过……”
  而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警员们陷入短暂的沉默,心头涌动着复杂情绪。
  直到莫sir用红笔在白板上圈住游一康的照片。
  “所以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死者的哥哥。”
  “案发前三天,他和死者爆发冲突,死者甚至在日记本里写下‘他要杀我’这样激烈极端的字眼。”
  “案发当天,游一康直到凌晨一点才现身,一身的酒气。”
  黎叔冷笑一声,模仿他的语气:“陪客户喝酒应酬……哪家酒吧?记不清了!客户在哪?出国了!”
  莫振邦站在白板前,思索良久。
  “继续追查,兰桂坊才多大?如果真不是游一康干的,我就不信他喝了一晚上的酒,连个时间证人都找不出来。”
  “另外催一下鉴证科,尽早比对酒瓶瓶口的dna。”
  大家都好累,一时没有接话。
  会议室外,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帮他们回答。
  “yes,sir!”
  ……
  豪仔的口头禅,是“上吊也要喘口气”。
  如今这句话,被盛放小朋友用来提醒重案b组警员收工回家。
  奶呼呼的一个小孩子说出这句话,逗得大家忍不住笑出声。莫sir也笑了,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松口催大家赶紧回去,目前看来,案子一时半刻是查不出最终结果的,每一个线索,都是慢慢推进,需要时间。
  “我去兰桂坊附近看看。”梁奇凯说,“反正我住得近,顺路去转一下,碰碰运气。”
  “咏珊要不要一起去?”豪仔知道曾咏珊的心思,给她创造机会,“反正还早。”
  曾咏珊犹豫片刻,视线掠过祝晴工位上的夜光星星贴纸。
  “我?”她勉强笑了一下,“不去了,今天有点累。”
  放放小朋友放学到现在,一直待在警署,一点困倦的意思都没有。
  他和一群唉声叹气的cid同僚同时走出油麻地警署大楼,最后一节台阶,还是蹦下去的。
  “对了!”豪仔突然问,“你的书包是不是落在警署?”
  有那么一瞬间,崽崽跳跃的小身影好像呆呆地定格住了。
  他转过身,淡定道:“是吗?”
  “……”祝晴忙到脑子忘记转,凭本能看穿舅舅的小心思,“盛放,你故意的?”
  放放小朋友咧了咧嘴角:“我回去拿就好啦。”
  他继续蹦蹦跳跳,一节一节台阶地上。
  经过豪仔身边时,宝宝天真的眼底仿佛写着两个字——
  多嘴。
  豪仔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盛家小少爷点点头,说的就是他!
  放sir仿佛天生为油麻地警署而生,这个点了,他独自上楼一点都不害怕。
  再到后来,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知道是你,不要鬼鬼祟祟。”
  盛放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外甥女的脚步声,化成灰他都认得啦!
  “脚步怎么化成灰?”
  少爷仔歪头。
  电视上好像就是这样念对白的,他记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