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约瑟夫开了门,希斯克里夫走进院子,透过餐厅的窗子看进来,视线扫过客位的康沃利斯,定在主人位数的伊莎贝拉身上。
  那双亮起来的蓝眼睛,正看着他手里攥着的报纸,那早上刚吻别过他的嘴唇,正噙着一抹胜利地笑。
  希斯克里夫死死盯着她,将碍事的领结彻底扯掉,手里的报纸被揉成一团,扔向墙角,砸倒几枝玫瑰。
  他走到餐厅,冲康沃利斯点头,坐下来。
  礼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如同一道伤口。
  刚答应过贝拉的康沃利斯,把话题转到亨利的新专利上,他感慨着,这事昨天可是在议会传遍了,那小子以前也没看出有这么大的能耐啊。
  希斯克里夫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有燃烧的目光投向窗外灰暗的高墙。
  贝拉起身,走到垫着红丝绒的银托盘前,拿起一根雪茄,再拿起汤姆给他做的,那个燧发火机。走到他旁边,亲手为他递上雪茄,慢条斯理打着火机,点燃,火光在指缝间明明灭灭,映亮他的半边脸。
  那眼下的阴影,更深了。
  “希斯!快接着啊!你小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娶到贝拉这样的夫人!”
  虽然阴冷但一直镇静的脸,终是扭曲起来,下颌咬得咯咯作响。他看向她,那眼神仿佛在欣赏一幅看不懂抽象画,又像在看一个闯进他家的陌生人。
  过了会儿,他的脸忽然松了,嗤笑一声,用戴着手套的拇指和食指捻过那根烟,任贝拉帮他点上。
  又寒暄几句后,满意的康沃利斯尽兴而去。
  大家进来餐厅收拾起餐具来,人影来回间,对坐的两人一动不动地互看着。
  长密的睫毛半遮着那深邃的灰眼睛,抬手将烟送到唇边时,皮革半遮住他半个脸,那双眼睛透过灰蓝的烟雾,投向彻底不装了的她身上。
  “伊莎贝拉,该死的!我知道真相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愤怒,而是他妈松一口气。”
  “怎么?以为我的目标是赌场和你背后那人啊?”贝拉交叠起腿,轻晃手里的红酒杯,“我只去过一次,哪有这个能力,在你绝对监视下收集到关键证据?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
  一声轻笑,烟雾被缓缓吐出,并不急促,仿佛只是肺部一次自然舒张。
  “很厉害了伊莎贝拉,为了给那小子背书,王后、亲王、国王,一家子给你凑齐了。”
  “他不值得么?”
  他默了会儿,那支烟就那么随意地夹在两指之间,任其燃烧着,烟灰在顶端积攒出长长的一截。
  偶尔,他会弹一下烟身。
  不是放松,是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绝对掌控的傲慢。
  “海军部有自己长期合作、信任的造船厂、铸造厂和供应商。伊莎贝拉,你真以为,就靠国王那家子,就能打破这种网络?”
  “那是因为现在没开战。等着吧,一旦英法再次开战,滑轮组是军舰索具的关键部件,其性能直接影响战舰作战效率。生产线就会变成生命线,亨利的生产线可不是小发明小改进,这是革命性的碾压!”
  贝拉目光一凛,恨声道,“绝对硬实力面前,我看能不能打破!”
  “哈,”他笑了下,又笑了下,眼睛里泛起水光,胸膛剧烈起伏着,“伊莎贝拉,”声音忽然哑得可怕,“你又骗我......又是陷阱......我早该知道!我就知道!”
  “你呢?你又要怎么报复我啊?”
  吸一口辛辣的烟,叹气。
  “我们结婚了,我们有孩子了,贝拉。”
  饮一口烈酒,猛烈地咳。
  “恩,不管亨利飞向哪,”垂眼看那已融进酒里的血,“我还在高墙里。”
  七月的夜,白裙破碎。
  痛楚与贪欢久久地交缠,蛇狡住新猎物,越缠越紧,从每一处褶皱里吮吸气息,直到肌肉痉挛;凝固
  复又粘腻,恨不得钻骨进髓,寄生血肉里。
  连释放都死死憋住——熔岩倒流,烧灼,在她尖锐地痛里隐秘地疼。
  恨不能死在此刻,将她永久封存于躯壳。
  合而为一,再无割离。
  *
  她的身体自从秋天开始,一日不如一日了。
  十一月时,已经到了平卧即窒息,必须坐起睡觉的地步,她让医生开了鸦片酊,伪装成治疗腰疼的药丸。因为她骗希斯克里夫,之所以夜间总垫着高枕头半坐着睡,是因为生孩子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而希斯克里夫,忽然开始对卢卡斯病态地上心起来,经常半夜看好几遍卢卡斯,以确定那孩子还喘着气。
  下初雪那天,她对希斯克里夫说,她想要看一眼精工之冠、看一眼玫瑰工厂、还想回画眉山庄过圣诞节。
  她说,求求你。
  希斯克里夫把孩子放她怀里,“那带上孩子。”
  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马车严密地保温,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奶娘和艾伦照顾着。一辆亨利、伍德、哈里顿坐着,后来南希也被希斯克里夫赶来这辆了。
  希斯克里夫自己占着一辆,抱着贝拉,贝拉抱着凡尼。
  路过约克时,贝拉带大家一起看了话剧,正好是《屈身求爱》重映。
  出来后,大家都说贝拉像女主,希斯克里夫咕哝,“是有点吧,哼,我刚回来那会儿,她可是敢主动地亲我,而完全地不害羞!”
  南希觉得更像女二,聪明又极有主意!
  “她在最不该有主意的地方,确实极有主意!”但没过一会儿,希斯克里夫就改了结论,“不!她们不如她的一根手指!什么破戏。”
  逛街时,他们再次走进了那家首饰店,希斯克里夫给贝拉配齐了手链——样子宛若手铐。
  贝拉买了一对金镯子。
  回到车上,他再次把她紧紧地搂住,埋在她头发里。
  “希斯克里夫,去年那一天,你一直在跟着。”
  “不止那天,我能走的那天起,就一直在跟着你了。”
  “不累么?希斯克里夫。”
  希斯克里夫摇摇头。
  下一站,马车停在了约克郡西,距离韦克菲尔德市约八公里,距离利兹约三公里的位置,那里伫立着一座大型机床厂——精工之冠。
  这是贝拉当初做计划书时就选好的地方。
  既能利用两座城市的市场和劳动力池,又能保证相对低廉的地价和充足的空间。
  这里紧邻艾尔河,便于水运大宗原材料:生铁锭、木材、煤炭,以及未来沉重的成品机床;又是一个水流湍急有天然落差的河段,方便水动力。
  河水上游有小型磨坊或漂洗坊,河岸经过了加固,建有坚固的石砌码头,用于装卸货物。
  一条宽阔笔直的引水渠穿过堤岸,直通工厂。
  工厂主体建在高地上,工厂外是大片的牧场,可以看到牛羊和金黄色的麦浪,远处有零星的农舍和树篱。
  “这里真好呀!”“小姐你的眼光真好!”......
  大家都在啧啧称叹着。
  巴林爵士接上几人,引进厂区内,亲自为他们介绍。
  厂区内部,建筑之间是压实的石砖地,道边整齐种着榆树,树下生长着野草。
  到了车间区域后,贝拉将南希拉到爵士身侧,令她仔细看,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就提出来和爵士讨论,不懂的也及时问。
  厂房是坚固的灰砖外墙,里面是巨大的木梁屋架,两排高大的铸铁立柱,几乎无柱的内部空间,空旷巨大,回声显著。
  地上铺着厚木板或石板,以待重型机床,还预留了大型设备基础和地脚螺栓孔。
  一直在和爵士讨论的南希言之有物,贝拉全程就像她的秘书。
  爵士微笑道:“贝拉,我看你不仅有了生命的延续,还有了精神的延续啊。”
  铸造车间相对主车间较小,屋顶更高,内部有加固结构以承受高温和震动。
  有几座坩埚炉。
  锻工车间邻近铸造车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长条形建筑。一侧完全敞开用大型折叠木门封闭,便于通风和大型工件进出。
  深深打入地下的铁基座,预留了多个锻炉位置,角落里堆放着焦炭和等待锻造的生铁锭。
  木工车间是唯一一个有些“人气”的车间。有大型工作台、手动车床、锯木架、各种锯子、刨子、凿子等。堆放着橡木、山毛榉木等优质木材。
  动力房里,巨大的水轮已牢牢固定在基座上,轮坑连接着水渠,传动轴。
  蒸汽机房目前空空如也,听爵士讲,等韦尔斯利正在和瓦特谈好贝拉的离心装置、以及蒸汽热效的改进问题,力求以不争专利权换换取永久免费使用。
  宿舍是精致的乔治亚建筑,劳工们伙食住宿条件都很好。因为亨利需要立刻投入齿轮组生产线的落地,加紧改进的机床达四十多台之多,所以他的行李直接卸在了宿舍,就不走了。
  等他收拾好床铺,一行人随着巴林爵士去到办公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