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不住磕头。
  邻里间只隔了一堵墙,旁边的乡亲似乎都听到了,隔着墙,扶荧听到人哭,后面的院门也小小押开一条细缝,露出双稚嫩的眼睛,小孩只看了一眼,就被一双手重新拉了回去。
  扶荧攥紧拳心,伸手将妇人搀扶起身,指腹同时抵了下她的脉搏,虽虚弱,却并未有中瘟之象。
  她松了口气,拔出青簪,挥出一縷青烟送进她的胸脯:“它会为你护身,你要照顾好自己,哪怕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妇人哽咽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继续逗留,合上院门前往裴家医馆。
  医馆的门是大闭着的,扶荧正怀疑着,就见成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中瘟的人太多,医馆放不下,现在都在祠堂那边集中诊治呢。”
  扶荧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打探的,像是看出她的疑问,宁随渊道:“你在和她聊天时,我命他去的。”
  一旦得知地方,三人马不停蹄往过赶。
  祠堂门大开,未等走近,烟雾就将浓郁的艾草香帶了过来,门前来来往往,每个人都遮着面巾,步伐匆匆。
  “快快快,把药送到上房去!”
  “死去的人立马抬出去,不要耽误!”
  “等等,苍术水马上就煮好了。”
  昔日寂静的祠堂喧闹得不成样子。
  扶荧看到院中支了三口大锅,分别煮着不同的药,炊火带着苦涩的药味往高处窜。所有人都忙活着手上的活儿,以至于他们进来半天都没有人注意到。
  直至天冬出来,端着水僵停原地,和先前妇人一样,不可置信大叫一声:“扶姑娘——!”
  她的语气明显带着惊喜。
  这么一嗓子出来,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露出了同样的喜色。
  扶荧没工夫和他们寒暄,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正欲进门瞧瞧,天冬挡了一下:“里头都是病重的,姑娘还是遮住口鼻为妙。”
  扶荧摇头,“我不怕这个。”
  天冬想起她的身份,领着她去偏院找裴容舟。
  路上这段时间,天冬简单交代了下情况,这瘟病来得突然,不单单是酒泉镇,就近的几个村镇全部遭殃,像百里的那座只有百户人家的村落,一夜之间死的一个不留,可见这瘟病的可怕。
  扶荧听得沉了脸,问:“你师父呢,他怎么样?”
  天冬说:“师父福运护佑,他最早接触猎户,竟毫发无损。”
  想必是走之前给她的护身灯火奏了效。
  两人在前头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宁随渊和主仆沉默跟在后头,当裴容舟那个名字出来的刹那,成风小心翼翼瞥了眼宁随渊,透过魔尊那张淡漠的五官,他品出了几分不善。
  很快就到了地方,天冬没跟进去,“我前院还有事,就不随姑娘进去了。”
  扶荧点头,正要去找裴容舟,突然想起一路被自己无视的宁随渊。
  她顿了下,犹豫地看向他:“帝君要不先回九幽?”
  “……”
  又是这句话。
  见他开始皱眉,扶荧急忙解释:“凡间每次闹瘟都会死不少人,怕会冲撞到帝君。”
  死的人多了,空气中自然有挥散不去的气味。
  除此外还要面对受难者的哀痛哭嚎,扶荧不指望他会同情,就是不想让这些人在遭受痛苦时,还可能要面对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耐和厌烦。
  宁随渊眯了眯眼:“我有那么脆弱?”
  “……”扶荧默了下,知道人是赶不走了,就试探性说道,“那……我和怀舟说一声,帝君先去怀舟的住处歇着,等闲下再去找你,帝君觉得这样可好?”
  看着他越变得冷淡的表情,扶荧就明白这话让帝君不好。
  没办法,扶荧只能妥协。
  倏然,温热的大掌桎梏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抬头,对上帝君垂落下的双眼。
  他像是有话要说,偏偏沉默异常。
  “帝君?”
  宁随渊抿了抿唇,指骨收得更紧:“大婚……还能如期吗?”
  他的语气和眼神竟然透露出几分罕见的不安。
  扶荧愣了下,笑意自眼梢化开:“避疫也就几天的工夫,耽误不了的。”
  宁随渊松了口气。
  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气一气那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小子,要是阴差阳错下错过大婚,宁随渊得怄死。
  确定宁随渊不会继续阻拦,扶荧小跑着进了正房。
  前院住着的都是症状不算严重的病人;偏院则是较为严重的病人。
  屋里两扇大窗都开着,然而依旧闷沉沉的。
  原本用来待客的正堂都用来安置病患,摆着十几张简陋的木床。这么多人,可是没一点动静,扶荧看见裴容舟正在给里边的病患把脉,因为此地瘟病严重,所以里里外外忙碌的只有他一个人。
  几日没见,他愈发清瘦。
  扶荧放慢脚步,目光顺着床上的脸掠过,看着看着,神色逐渐凝重。
  有的症状不严重;有的则滿身溃烂,散发着阵阵恶臭,这显然不是常见的瘟疫之象。
  “阿荧?”裴容舟终于发现了她,惊讶中又带有一丝惊喜。
  扶荧几乎认不出他了。
  青年下巴布着青色的胡茬,下颌削瘦而苍白。
  扶荧走近几步:“天冬说你还好。”
  “是很好。”裴容舟温柔笑了笑,“多亏你,否则哪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瘟疫来势汹汹,他是第一个接触源头的,若非扶荧当初给他一縷灯火,他怕也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扶荧:“怎么回事?”
  裴容舟叹了口气,“十天前,猎户将一个落难者送到我医馆,那人除了高热未见其他不同,我以为是寻常的伤寒,便依照伤寒的法子给治了。丑时再去看时,却见他突然呕血,不出一个时辰人便没了,我这才意识到这是瘟毒。”
  扶荧听得奇怪,“小宇娘和我说她丈夫头一天送猎户来你这儿,第二天猎户就没了。这瘟毒传得快,死得也快,怎会蔓延得这么迅速?”
  传染快的一般都是致死率不高的瘟;像这般严重的远远蔓延不了太大范围,可依照天冬那番话,现t实却是恰恰相反的。
  裴容舟摇摇头:“猎户和小宇爹身上都有外伤,这才没挺过去。不过活最久的,也没挺过七天。”
  扶荧:“周围的镇子呢?”
  裴容舟:“酒泉镇不是第一个爆发的,其他镇子早就封起来了,所以消息才没过来,至于猎户救的那人,估计就是从天禹那头跑出来的。”
  酒泉镇位于天禹和瑶山交界处,天禹山靠近瑶山那边的镇子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
  大大小小的村镇加起来,约莫有三百来座城镇遭殃。
  如今酒泉镇没有被传染的屈指可数,能站出来治病救人的也只有裴容舟了,可是就算他有灯火护身,也始终是凡人之躯,从事发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倒下去也就瞬间的事儿。
  好在,在他支撑不住之前,扶荧先赶来了。
  “怀舟叔叔,我疼……”
  寂静中,有一道弱生生地声音在喊着疼。
  扶荧顺着声音看过去,躺在边缘那张床的是个四五岁的稚儿,如今半身溃烂,许是听到了交谈,她艾艾喊着疼,却始终没有哭。
  裴容舟面露不忍:“这孩子的双亲被玄鬼所杀,家中只有一个大她十岁的长兄,最后也……”
  扶荧疼得心里一揪,克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她早年前和父亲治过瘟病,最后解决的法子无非是封村,再对尸体衣物进行焚烧,治瘟不在一时;可疾者却就死于这一时。
  寻找源头和制药都是来不及的。
  扶荧很快有了主意,“给我找个碗。”
  裴容舟取来一小碗。
  在他的注视下,扶荧取出匕首,猝不及防划至腕臂,鲜血潺潺,惊得裴容舟倒吸口凉气,一把攥住她进行制止——
  “你做什么?!”
  他拉的突然,一直在门口的宁随渊见后,几步过来将裴容舟推开,宣示主权般地将扶荧揽在了怀里,盯着他的双眼略带寒意。
  再垂眸看到那碗艳红的血,眸光跟着闪了闪。
  “你信我。”扶荧说,“将我的血煮在药里,他们会好的。”
  她是决明身,又怀有生死卷,在无药可依的情况下,这是治病最快夜市最好的办法。
  裴容眼底赤红一片,他四下环视一圈,即便躺在这里的都是半生不死的病患,裴容舟仍是担心被外人听了去,他压声低吼着:“便是你能治,也不能治!”裴容舟说,“酒泉镇突然有了医人的法子,你猜猜看四周的村子会不会知道?若他们知道你的血可入药,你真以为众人会将你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