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知道厉远的个性会为了她竭力抗争。
  她毕竟是个瘸子。总不能让“厉氏峰海”的订婚宴成了帝都的笑话,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就像梦里的话一语成谶:爱情,这一文不值的东西。
  挡不了流言蜚语。
  她这么多年来因为瘸腿已经习惯了流言和白眼,可他不应该同等遭受着一切。
  他的爱太热烈,她承担不起他的轰轰烈烈。
  飞鸟和鱼,注定分离。
  男人眼底透着股疯意,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人黑瞳里头一次清晰地涌上恐惧。
  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颤抖得厉害,手上却因为怕弄痛她不忍用上力气。
  “安姒,你什么意思?现在想跟我撇开关系?”男人瞳孔微缩,眸色一片暗沉。
  他没用力气,安姒一挣就挣脱他的钳制,什么都没说,开门下车。
  厉远冷笑一声,嗓音低沉阴冷,双目都开始泛着赤红:“想跑?晚了!”
  安姒的手杖先一步探出车门外,手扶着车把确定重心稳定才从车里出来。单就是一个下车的动作,日后都能成为“厉氏峰海”被人嘲笑的笑柄。
  趁着还能补救的时候,截止吧。
  直到她快关合车门,厉远终于侧眸看向她,嗓音干涉暗哑,透着明显的沮丧:“安姒,到底为什么呢?”
  此刻他心痛犹如刀绞,胸腔像被重如千斤的乱石牢牢堵住,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做到这么淡然,这么平静,这么没有一丝波澜。
  难道这段时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吗?
  安姒低垂长睫,空气中安静得能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
  她吸了吸气,颤着嗓音道:“我们不合适。”
  说完,女人带紧车门,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泪水决堤而下。
  她紧咬着唇,拄着手杖一步步向前,冰凉的指节几乎抓不稳手里的手杖。
  “我的家到了,谢谢你送我一程。”
  安姒听见自己心里默默地说。
  可你我之间,注定一程而已。
  *
  安姒到家,5斤的蜜桔放到厨房里,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安夏言闻声从头上下来,她转身抬眸,他对她嘘了一声。
  “你妈睡了,情况还好,不用担心。”安夏言轻步走到她身边,一眼就看到她眼尾的通红。
  “哭了?”
  安姒赶紧垂眸遮掩:“风吹进了沙子,揉眼睛揉的。”
  可开口的嗓音也透着疲惫沙哑。
  家里静悄悄的,好像除了他们父女以外没有别的人。安姒视线往玄关处一移,地上已经没有安媛平时穿的高跟鞋。
  “你姐姐回舞蹈室去了。”安夏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因为我跟你妈的事情,对你们关心太少,不知道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尽管安媛一直争辩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无心的,可安夏言一眼就戳破她藏了鸠占鹊巢的侥幸。
  安夏言突然发现对于大人来说是区区几年,却是孩子们成长的整个时间。
  从十八到二十五,他和傅青言都缺席了。
  大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贪图名利,一心想要过回小时候富裕的生活。小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自卑敏感,压抑自己的需求,把生活过成一潭死水。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为了一时的男人嫉妒,跟傅青言的感情崩溃,也没有保护好两个孩子。
  安夏言垂头,在沙发上坐下,朝安姒招了招手。
  “坐下,爸爸跟你讲讲跟你妈妈之前的问题吧。”
  安夏言双手搭在膝盖上,陷进思绪里……
  那一年是他跟傅青书瓷婚,他谈了一个大项目,提前结束了正兴匆匆地回到家准备给妻子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却看到傅青书一遍流眼泪一边跟谁打着电话。
  话语间,他听到一个刺痛他每一根神情的名字,齐风——傅青书的青梅竹马和初恋。
  那个曾经占据了傅青书整颗心22年之久的男人。
  齐风跟他不一样,他家室优渥,同还未没落的傅家不相上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是所有人眼里的金童玉女。
  直到傅青书大学毕业时候,因为择业问题两个人吵了大架。
  齐家的意思是傅青书在家里做富太太,可当年的傅青书正规舞蹈学院毕业,斗志昂扬雄心勃勃,想要在艺术界闯一翻风雨。
  一对年轻气盛的小情侣就此发生隔阂,彼时年轻气盛,谁都不让谁,情况一直僵持一年之久,齐风想要妥协,却迟迟拉不下脸面。
  彼时,作为舞蹈团的优秀青年舞者,在大学公演时傅青书认识了当年还在学校教书的安夏言。
  傅青书一颗骄傲的,受伤的,倔强的心一点点地被安夏言的温柔抚平,安慰。
  这个知书达理的男人跟她志同道合,由着同样对世界探索的进取心。
  他跟齐风完全不同,让傅青书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被理解被尊重的滋味。齐风从小家境殷实,什么没见过,对傅青书的舞蹈艺术也一直平常对待。可在安夏言的眼里,傅青书每一次跳舞,他眼里都绽放着欣赏的光芒。
  在安夏言这里,傅青书更有存在感。
  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齐风淡然退出了他们的生活。
  安夏言也为了能顺利赢取傅青书,决然辞掉大学的稳定工作,下海创业给傅青书赚彩礼。那几年上天似乎格外恩赐他,没多久功夫,安夏言就成功卷到一笔不菲的商业报仇,傅家也穷途末路,没有太挑,把女儿嫁了过来。
  安夏言的事业也一度顺风顺水过,大家都说是他媳妇生的那对双胞胎给他带来的好运气。
  也就有了安媛和安远那么美好的童年。
  所有的转折点在两个女儿十八岁那年,他一时念起,提前回家听到傅青书接的那个电话开始。
  电话是齐风跟傅青书的告别,他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想见她最后一面。
  安夏言听完以后表面答应了,可心里从那天开始就埋了个疙瘩,直到傅青书正好好行李,带着机票即将踏上帝都的时候,他反悔了。
  他疯了一样撕了傅青书的机票,把她关在了家里。
  她没能去。
  直到齐风去世。
  安夏言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里充满悔恨和无奈:“从那以后你妈就恨我,再加上你又滑雪出了事……”
  几番打击之下傅青书换上了严重的双相情感性障碍,控制不住情绪,记忆也会市场穿插停留到没有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光。
  安姒本来以为父母之间只是单纯的情感出现了问题,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多故事。
  安夏言侧目望着安姒:“听完了以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爸爸原来是这样的人,你是不是在怪我。论源头来说,这个家的灾难是因我而起。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我拦着你妈,给她留下终身遗憾,我们家的运气也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一落千丈。”
  安姒摇摇头,握住安夏言的手:“当年,你的确不应该拦着妈妈的。可后面的事情不能怪你。”
  傅青书的性格看似柔弱,实际上外柔内刚,安夏言如果当时直接拒绝她跟齐风见面,兴许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她恼的是自己的丈夫在最后关头反悔,欺骗,她不能接受的是心里近乎完美的丈夫在她面前暴露阴暗的一面。
  再加上齐风遗愿没有达成,安姒出事,傅青书的信念被一点点掐断。
  “怪我,怎么能不怪我。”一向坚强的安夏言终于声音哽咽,“就是怪我。”
  这件事是压在他心底多年的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加上生意也越做越不顺,经济压力也逼他够呛,更何况去关心安媛和安姒了。
  一想到安媛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安夏言就如锥心之痛。
  “姒姒,你和厉远之前要好好谈谈,你们都是好孩子。”
  安夏言的嗓音充满沧桑:“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不要像我跟你妈妈一样,像仇人似的过了那么多年,互相伤害。”
  *
  生活即使遇到了重重打击,班依然不会为你停下日历,无论你心情多差,状态多糟糕,该上的班还是要照旧上。
  安姒强打着精神,本着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全神贯注地上完最后两节金工课,宣布这学期正式结课。
  有活干的时候还好,满脑子都被那些固有的投资公式占据,根本没空想其他的。
  可一旦坐回到办公室里,那些被她拼命压下来的,克制在心里的情绪就如潮水反扑,挡都挡不住。
  隔壁的林梦正在一边出着期末考卷题,一边往嘴里放圆溜溜的麦丽素。
  安姒都能想起来跟厉远刚认识那会儿,他坐在她办公位上,吃着林梦麦丽素的模样。
  安姒心里叹了口气,
  目光移向窗台的几盆文竹和红掌,又想起厉远曾经靠窗站着,没个正经地把她交的万字辞职报告退回来,逼她接“投资嘉”那个项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