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损自贬的一番话说罢,青夏俯下身去:“奴婢只是太想念家中了,还请老夫人成全。”
  诚然她说那些能叫人听的舒坦,却也太虚假,太空白,老夫人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她这些都是托词,她最后补上的这一句,也是十分的无奈,十分的真实与恳切。
  半虚半真,方才是一个人完整的心思。
  果然,这番话在老夫人耳里十分受用,她可以不许这些个丫头生了攀龙附凤的糊涂心思,松了头发,花了口脂去勾搭她的宝贝儿子们,却也绝对听不得,一个小小奴婢敢看不上主子。
  她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千一万个好,但凡有些见识的丫鬟,无不趋之若鹜,哪里轮得到一个小丫头愿或不愿,她自来不喜欢谈条件的,可如今这个丫头说的话,倒也叫她心中熨帖,她也倒不是真想将她困着,本就是一早说明的,待她完了事,那目安院也非是她最后的归宿,毕竟儿子那儿也需要交代,她可不愿新妇未进门,自个儿就做了恶婆婆。
  “本就是一早就说好了,只要你服侍好了,往后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当初卖身入府,签的是活契,我又岂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家,还能霸着你不放?”
  青夏大喜,直磕头感恩。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心气不顺:“你如今既到了目安院,一切便以大少爷为主,若是伺候的好,一切都好说,但若是惹了主子不快,也别怪老夫人我不念旧情。”
  此话在青夏耳里,活路大过威胁,她或许完成不了那一宗事,但论伺候主子,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请老夫人放心,奴婢谨以大少爷喜好办事,绝不叫大少爷厌烦。”
  青夏千恩万谢,等出了那门子才长出了口气,那压弯了许久的背,慢慢的一点点挺直起来,脸上的慌张无措也淡去,她的目光变得沉静,如水无波的看向那碧天白云,胸中的郁气消散。
  她只为自己求一个明确的后路,一而再的去肯定,只要这条路不变,便是让她做什么不齿的事,都还能有个盼头。
  她走后,廊回转之处,一主一仆才现身,那仆自然不敢言语,不敢抬头张望,而那主,定定的看向那道远去的身影,心绪莫名。
  他耳力不错,方才她在屋中,言辞恳切一句不落在他耳里,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尊严,将自己埋进尘埃里,求了母亲一个退路,他以为,她必定是以头抢地,奴颜婢膝不能再低,可等她出来时,那挺直的脊背,肃穆的眼神,以及那周身释放出来的如同山泉瀑布般地隔世沉凝,仿若将她一个奴婢变成了另一个人。
  非是那巧言令色令人不喜,反而以奴婢之身,却沉静出那脱俗之态。
  怪哉。
  母子间照常叙话,宋溓没有久坐,道是要温书便离了朝晖堂。
  回到掠英居并不见那女人的身影,当时一默,倒也没有传她过来,清源倒是懂事:“爷,要让两位姑娘来伺候么?”
  宋溓瞟他一眼,清源便知自己失言,低了头去闷闷不语。
  不是您叫姑娘以后近身伺候么,问了一句也要瞪他一眼,实在好冤。
  宋溓不言,本是忘了方才的事了,却又想到走之前母亲的叮嘱,实在怕了母亲那点热心肠,万一又安排来个人,那他这目安院怕是没有宁日了。
  “用饭时让她来伺候便是。”
  青夏手里摩挲着青禾染底的茶杯,微涩的茶水令她清明了几分,她手下还压着一卷字帖,是兄长先前送来供她临摹的。
  之前在朝晖堂,每月倒是有一两日的闲暇时间休息,但总是不得空去练那字,而今来了目安院,反而能坐下来,安静的临摹了,青夏未买更好的纸笔,连那砚台也是便宜货,一来事自己用不上太好的,即便练出了好字也无用武之地,二来如今洛阳纸贵,若使了那好纸笔,怕是以后非好不用,未免浪费。
  她的欲望极低,好似没有特别喜欢的,穿衣打扮如是,平素生活如是,按理说,如今以她的月钱,不至于过的清贫,就连曾在朝晖堂一同做活的丫头都说她活的无趣,生了一副好容颜,偏生不爱胭脂。
  是的,在一众丫鬟里,青夏算是生的不错了,虽没那千娇百媚之态,却胜在一身气质清媚无双,只是她平素太过藏拙,反而叫她一些个优点不算明目,旁人看了她也觉得无甚起眼之处。
  琉钰来时,正见青夏撑着下巴目光虚虚的看向那庭院水池,此刻波光粼粼,流光溢彩,盈的那双琥珀眸子格外闲淡适雅。
  “妹妹,可方便说话?”
  ……
  第13章 琉钰的心思
  青夏回过神来,待见那琉钰面含笑意在门口,忽觉肘下混乱,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点头,利落的收拾好了桌上的物件。
  琉钰看了一眼,边往里走边笑:“原来妹妹喜欢弄墨呀。”
  青夏摇摇头:“写着玩罢,并不擅长。”
  “那妹妹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自然是会。
  “写的不大好。”
  琉钰莞尔:“能写得出已然很不错了,你可会写我的名字?”
  说罢,似乎也是不好意思了,颊上飞红云,她解释道:“我会唱两句,都是旁人教了硬记下的,却未能识字,如今已有十八,却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
  听她这样说,青夏颇觉感叹,若不是兄长,她怕是也不知这些,倒也不会因自己会而旁人不会生出几分轻贱心思,指尖沾了水,在桌上落下她的名儿。
  府上有两回发月钱,让对牌子时,青夏瞧了两眼,故而知道“琉钰”二字如何写。
  她说:“这个名字寓意很好,代表勇敢、忠诚,也属珍宝之意。”
  琉钰摇头笑笑:“这是入了府后主人家起的,原先叫什么名儿早就不记得了,你呢,你的名字可也是入府后改的?”
  她不大记得这国公府里有哪茬丫头从青或从夏,就如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老了的姑娘,一水儿的画桑、画芫、画某的。
  青夏摇头:“我是在本家的名字,不曾改过。”
  给奴仆改名儿是主人家的权利,不过大都是买来时实在没个像样的名字,或者有些在娘胎里,家里听了些不懂何意得贵重字儿做名,冲撞了府上的主子,这才会改。
  青夏之名,如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令人心旷神怡,心静如水,名是好名,也无需改了。
  琉钰听了有些艳羡,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真羡慕你,听说你是家里卖进来的,外头也有个盼头,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好前程,以后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也就过出头了。”
  此刻,此番言语,令青夏深觉交浅言深了,她不排斥与琉钰寒暄打发时间,即便不熟,未来也不知有多少日子要在一起打交道,也没必要弄的不相往来,但是,一切都是有度的,过了这个度,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兄长曾与她说过,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她虽不是什么君子,却很是听兄长的话,兄长自不会害她,更况且在府中为奴婢,更要谨言慎行才不会出岔子。
  闲散的气息有一瞬的收紧,青夏笑意浅淡:“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能给主子端茶递水便已经是福分,为主子添丁那不是我该想的。”
  “是是,瞧我,和妹妹投机,说话也没了分寸,妹妹莫多心,只是这女人,一旦跟了谁人,自然是身子也给了,心也给了,所图不过是一方安稳,有子傍身,不想妹妹如此明白,比先前几个更是多了几分慧心,倒显得姐姐糊涂了。”
  青夏看着她,她尴尬的笑着,似乎真是为自己那不妥当的话恼的紧,只盼自己不要多虑,可是,这张柔美无害的面皮下,当真也是一颗柔软的心吗?
  她还记得,刚入府中被安排去侍弄花草,当时有一同与她入府的婢子连心,两人年纪相仿本还亲密,却因平日太过信任而被她不声不响的坑了一回,叫管事娘子狠狠责罚一顿,当时她还未明白其中道理,那管事娘子却看的比她清楚,或许念她年纪小没什么心眼儿,开口提点了几句,这才让她明白,过于交心,过于信任,听之任之,那都是愚蠢。
  她不会忘了,自己来的当日,如何被陈燕几人刁难,当时未见的她人,外院那样热闹,她连看热闹都没有,直到自己进了静居,又第一时间来她屋里,模样亲切表情自然的帮着自己洒扫清洁。
  或许她是不爱热闹,或许是怕惹祸上身,谁知道呢?
  总之,青夏不会单纯的以为,今天到这地步了,同样和她来侍奉大少爷的琉钰会是什么单纯可亲的人,只是面子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她句句亲切软和,又句句都是打探,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成事了。
  青夏如实,声音也没那么亲热了:“伺候主子是婢子本分,旁的实在不敢多想,也无福消受,你来的比我早,想必更懂这里的规矩。”
  琉钰的脸色有一时的皲裂,尚维持着平和的笑意。
  https:///yanqing/03_b/bjzgo.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