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没什么。”
  梁又夏深吸一口气,手摸到门把:“晚安。”
  “你不用躲我。”耿竞青低着声音,“晚安。”
  他走了。
  梁又夏微怔。
  可能是那两个字太低太快,可能是她确实也没有那么自然——
  游到她耳里,不用成了别。
  第36章 夜话
  花了接近一周磨完亲密戏, 这一天,两人开始分头拍摄。
  剧本里并没有详细介绍陶雨是如何走向这条道路的,只是隐晦地提及:家庭变故, 谋生需要, 从小乡镇来到城市后经受的种种诱惑和欺骗……96年中专早已没落, 99年大学开始扩招,出走读高中变得极具吸引力——
  或许, 那并不算是一个迷茫的时代。
  可她就是落下了。
  坦诚地说,梁又夏从小到大没有在身边听闻过类似的事。但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 而荒诞癫狂的可不仅仅是剧本。
  这一场她要拍的是电影开头,陶雨为了闺蜜西西找老板“马哥”要钱, 却被羞辱了一顿。
  一行人来到ktv。梁又夏从没见过门口这么小的ktv, 只有一个公共厕所门的宽度, 招牌也烂得看不出原貌,跟吊着口气赖上面似的。
  剧组把车停好,扛着东西钻进去,留了点人在外面管理秩序。ktv周边热闹拥挤,现场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
  他们正在调度, 群演也到了。
  记忆力从来就不是问题, 梁又夏放下剧本, 默默地站着。
  四十分钟后,开机。
  “你给我滚出去,妈的!”马哥怒火中烧,大力拽着陶雨的手拖她出去, “跑这里来撒什么野!”
  陶雨猛地抠住门把, 努力让脚压实,声音尖锐:“你给钱我就走!”
  后面有醉醺醺的男人不满:“妈的, 你要么留下来玩要么滚……”
  “砰!”
  马哥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走廊,紧接着把陶雨拽到旁边的一个包间。
  门一关上,她语速飞快:“西西有医院开的证明!我昨天去看她她舌头都肿了那个、那个手臂有红色的斑点……真的不能再拖了!这个病——这个病它——”
  这个病应该是非常可怕的,而对于陶雨、对于西西来讲,它是最可怕的,可她却不知怎么介绍。
  “你们这些……”马哥嗤笑了一声,“一开始就说了,每个月末结一次钱,你他妈当我这里保险公司啊。”
  “可是她生病了!”
  “艾滋病!”
  陶雨大喊:“她就是因为——”
  她的声音骤然卡住。
  马哥瘦得凹陷干瘪的脸此刻鼓了起来,一声不吭往下解皮带,凑近邪笑:“傻不啦叽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得病。”
  陶雨身体发抖,扭头就要跑,却被扯回来扇了一巴掌。
  “咔!”
  徐永君淡淡开口:“你打苍蝇啊。”
  “对不起徐导,”饰演马哥的演员迟疑道,“我……”
  “你不如一次拍好。”徐永君说。
  梁又夏深呼吸,前面已经ng很多回了:“没关系的。”
  那演员挠了下头,还是很纠结的样子:“耳光这个镜头可不可以往后推?就是,要是脸肿了,重拍其他的部分也有点麻烦……”
  徐永君脸色有点阴沉:“你还担心剧组的消肿技术?这回情绪都到了!”
  四周一静。
  半个小时后。
  “action!”
  陶雨被扯回来狠狠扇了一巴掌,打得整个脸都歪了下去,然而她瘦弱的身体一僵,忽地拿起门边的劣质花瓶回身一砸!
  马哥瞬间痛苦大叫。陶雨站定几秒,随后夺门而出。
  她走在阴暗破败的道上,时而惶惶不安时而恨的牙痒,像根长了毛刺的柳条。
  他不敢报警,可他肯定会寻私!
  于是陶雨不敢再去学校,甚至缺席了班上毕业前最后一场活动,躲回少有人知的住所。
  这场戏又是反反复复地磨……
  日渐西沉,她晃了晃头,回到片场。
  -
  “咔。”徐永君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梁又夏过来一下。”
  小刘见缝插针地送冰袋。其实那巴掌印不算重,至少脸没肿,黄哥控制得好。
  梁又夏走到徐永君那边:“徐导。”
  徐永君拉了个凳子给她:“坐。”
  她坐好了,脑门微微出汗,心情有些低沉。徐永君不是故作玄虚的导演,但实在严苛专.制,让人很吃不消。
  但最重要的还是——她觉得她没有表现好。
  “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然而,徐永君这么说。
  他调出了那场亲密戏的拍摄影像。梁又夏有些错愕,但也没有去问,凑近监视器。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约莫三分钟,那个影像停止,然而这还没结束。徐永君一言不发,又给她调了另一段,还是那场亲密戏。
  屏幕里,她和耿竞青各自生硬地动作,梁又夏认出来了,这并不是今天拍的那回,应该是前两天拍的。
  结束完,继续调出回放,一点点往后推。同一个背景,同一场戏,同一对人。
  梁又夏的目光渐渐专注在自己身上,她感受得到,一场场下来耿竞青的表演都越发自然、无论青涩还是强势都贴合情氛,而她虽也在进步,可还是能看出一些出戏的东西。
  不过到了后面,她也变了。
  梁又夏有些出神地看着屏幕中那个似迎若拒、迷蒙柔软的女孩。
  ——那是她吗?没有那些她基准下会出戏的东西了,可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影像暂停。
  徐永君道:“虽然用时不一样,但似乎……如果不是跟耿竞青的对手戏,你身上就没有陶雨那种感觉了。”
  梁又夏有点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不不,你不用对不起,你还是表现得挺好的,方才有几回也不错,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儿。”
  “我这么说吧,你有天资,我也知道你肯定下了不少功夫。我单纯想再跟你谈谈代入这个事儿。”
  “从代入,再到成为,你体验的层次太浅,痕迹才那么重。不只是表演痕迹,而是“现在这个人不是陶雨”的痕迹。”
  梁又夏嘴巴发干,喉咙有点堵住:“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体验。”
  徐永君:“你知道表演的几个派别吧,什么体验派表现派。”
  “嗯。”
  “难没关系,不知道没关系,但要有那个信念。你现在这个层次,不到研究什么派别的时候,太强人所难了。”他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想要一点没有痕迹的东西。”
  梁又夏有些哑然:“……我知道了。”说白了,他就是要她去深刻地代入陶雨这个人。演戏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徐永君看了她一会儿。
  “至于耿竞青,你别看他平常有点懒散,他演进去了挺厉害的。他十六岁的时候去拍了部短片,不会上,但我看过,那种就是我想要的。”
  别人口中的耿竞青,似乎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要好多了,梁又夏忽然这么想。
  她的眼神落在画面里的男生上。
  “‘赤情下行’这个故事,我参与了多久,他就参与了多久,他要找到状态会比你容易。这电影大多都是你们两个人的戏,你就跟着他吧,看他怎么做的。”
  “他会怎么做?”
  徐永君却没回答。
  “准备一下,等会儿再来一遍。”
  梁又夏站了起来,深深呼吸。
  -
  “嗯,很浅了,基本看不出来。”小刘细细观察她的侧脸,“不过回去还是记得敷冰袋哈。”
  “好,谢谢刘姐。”
  剧组里小刘小刘的叫,但她21岁,还是比梁又夏大。梁又夏下了车,没有立刻走,站在原地对车挥手,小刘笑了:“哎你走呀,明天早起呢。”
  梁又夏转身,精疲力尽。
  一进惠楼,一楼的灯就亮了,地上出现道斜长的黑影。
  她一愣:“嗨。”
  耿竞青站在那儿,似乎也有些惊讶似的,对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
  他双手插兜:“去买宵夜。”
  “……哦。”
  梁又夏忽然发现,他好像很喜欢把手插兜里。
  这些天,他们基本没有在片场外的地方见过,基本没有说过台词外的话。
  本来累得像是度日如年,分秒都被拉长,可这么一个照面,时间好像又被拨回正确的流速——他们接吻了,十个小时前。
  看他朝前走,梁又夏下意识侧了侧身,嘴巴抿着。
  但他并没出门,脚步停在了她身旁。
  “才下戏?”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两句话同时响起,都怔了下。半晌耿竞青点头,说行。
  现在已近午夜,这边白天热闹,夜里却没多少店在开。不知是不是南方的白昼余韵太长,比起黑,夜空更像是一种浓郁的墨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