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垂下眼睛。
  徐永君过来了,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再跟你们讲一下。”他往一旁看去, “还没整理好?”
  “……”
  “你从这个方向吻上去, 然后你也顺势也转向右边, 不要把镜头挡住,接着两个人就倒下,碰到枕头那里……”
  “试一次。”
  梁又夏没忍住抿了抿嘴巴,吃到微苦的口红。话音一落, 耿竞青一言不发地俯下身, 两个人的脸一瞬间贴近,鼻息都清晰可感。
  “你看她。”徐永君的声音仍然不带太多情绪, 好如命令,“你要看着她。”
  于是,他眼皮一动,默默地看着梁又夏。
  梁又夏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直直地下压,这么看过来时带有一种固执的孩子气。
  她很配合地偏了偏头。似乎是顿了顿,耿竞青慢慢地压过来,这一回嘴唇则微微有些湿润。那一刻两个人都僵了下,又同步地往后倒,某一刹那梁又夏感受到他的手掌再度抚上她腰侧,又很快移开,撑着床垫。
  “你们能不能激烈点?这一段动作对了,再往后,互相抚摸对方,衣服可以稍微扯乱一些,但也不要露太多。”徐永君压了压帽子,看向梁又夏,很直接,“你还行吗?”
  他实在详细,冷静,又专.制。
  梁又夏努力吸收这种品质,点了点头。
  徐永君沉吟片刻,转身指挥:“那边的几个出去下……”
  两人的嘴唇分开。
  她蜷缩的手指才刚抬起一点,耿竞青突然开口:“我刚刚是不是磕到你了?”
  梁又夏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第一次吻的时候。
  “还、还好。”
  眼前,耿竞青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点了点头。本以为就算掀过去这茬,却不想他又低低地说:
  “其实你也磕到我了。”
  梁又夏哑口无言。
  “准备好没?”徐永君回来了,“来吧。”
  “其实我觉得直接拍,指导一下角度就好,具体动作到时自由发挥。”副导走上来,提议道,“不就是要那种生涩紧张的感觉吗?练习完可能反而没了……”
  徐永君想了想:“也行,那我再说一点,听好了啊……”
  他的手还撑在自己两边,梁又夏用一种不太舒服自然的姿势躺倒,听徐永君在指导。头一直侧着,脖子都快麻了,腿也不知道往哪儿放。而耿竞青似乎也是一样,身体无声地往上悬着,小臂青筋微起。
  徐永君:“没有技巧,那就代入。”
  闻言,梁又夏一顿。
  排练终于结束,空气再度变得凝滞,无端端闷热。
  “action!”
  耿竞青缓缓靠近,凝视着床沿上的梁又夏,眼神仿佛在她身上定住了一般,下一秒压身而上。炽热的气息轰然袭来,梁又夏下意识闭上眼睛、微张嘴唇,这一回的亲吻不再是生硬的贴紧,而是满带莽撞的伸入,好像都变成对方口中的一枚糖果,用含化的势头揉弄。她感觉她的牙齿咬住了耿竞青的嘴唇,混乱中才想起动作,几乎是偏头的一瞬间,两个人就倒了下去。
  ——这回不太一样。
  梁又夏莫名感受到一种危机感,双膝靠拢,心跳终于错拍。她猛地睁开眼。
  然而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耿竞青率先停下了动作,喉结猛地一滚,正低头注视着她。
  耳边,没有谁喊停,镜头靠得很近,可梁又夏已恍若未知。
  她愣愣地看着他。
  很快,耿竞青似乎就要立起身体,可梁又夏飞快扯住他:“……不。”
  男生一怔。脖子红着,目光很深。
  她忽地抬头,大力吻住了他的唇,指尖颤抖着撞到冰凉的皮带扣头。
  *
  梁又夏站在花洒下,任热水流过。十五分钟后,围着浴巾来到镜子前,被水雾一熏,镜面模糊而湿润。她伸出手指擦过,看见里面的人的肩膀多了几点红印。
  她一愣,站了好久好久,半晌才走出浴室。拍戏的第一天结束了,铁杆网不住的夜色下,唯有几声车子的轰鸣响起。
  拿起桌上的剧本,继续看明天要拍的,可思绪却常常出走,关于剧本的想法没酝酿出来,倒是白天的每个场景、每个动作反反复复在大脑里闪过——
  梁又夏“啪”的一下关上剧本。
  想了想,钻进房间里,又在外面的小厅忙活,彻彻底底把屋子清了个遍,一刻钟后提着两个垃圾袋站到玄关。
  一开门,外面的感应灯便亮了起来,梁又夏抬头望了眼,也没过多久,墙角居然就结了个蜘蛛网,在暗黄色的光晕里摇摇欲坠。
  正要迈步下楼扔垃圾,忽然,从下面传来些声响。
  她住二楼,下面那条楼梯也比上边的矮些,往下看,什么都很清晰。
  梁又夏望了眼,手和腿都一滞,随即飞快退回屋。
  “砰!”
  靠着门板,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有点懊恼地拍了下头。手里还提着沉重的垃圾袋,这时手机却倏地响了,她赶紧拿起来一看,却是徐永君的电话:“来一下琼楼。”
  琼楼,那就是公事了。
  梁又夏驻在门口,转过身,在心里倒数,十、九、八……三、二、一,她再度开门——
  耿竞青站在门口。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侧身下楼。
  梁又夏闭了闭眼,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剧组的人员还在琼楼,似乎是在为明天的拍摄做准备。梁又夏看见了徐永君,这个点了,他居然才开始吃盒饭:“……徐导。”
  “来了。”徐永君抬起头,“坐。”
  两个人坐下。徐永君放下饭盒,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很文雅。梁又夏一直看着他,居然莫名感觉那动作有点阴柔。但这想法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她就想不了别的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显然,是在问她。
  耿竞青就坐在身旁,低头看手,有些漠不关心一般。
  梁又夏想好久,挤出几个字:“好像适应了。”
  “是吗?”徐永君笑了。
  她抬起头,主动问:“我的表现怎么样呢?”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回 正式拍戏,梁又夏仍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这跟她以为的学习经验都太不一样了。
  就算在培训时也被人夸过,也有所谓排名佐证——但比起真正的片场,那些都太小儿科了。
  今天就拍了两场戏,一场跟踪,一场亲密戏。时间是耗在后者,翻来覆去地拍,翻来覆去地扣,ng、ng,还是ng。
  到后面,梁又夏只感觉他们两个人都皱了。
  确实有那么一刻,躺在床上,手指插进耿竞青短短的发丝,感受那双滚烫的手愈发强势地抚上,她感觉这个老旧凌乱的房间似乎不再陌生。
  听到她这句话,徐永君有些意外和赞赏,爽快回答:“比我想得要好。”
  “但你第一次演戏,还是那句话,我没奢望什么炉火纯青、惊艳表现,至少在前期是这样。”他又道,“我不知道今天下来,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这样的话我只说一遍吧。”
  他语气幽深:“我还是想要一些没有痕迹的东西。你知道我为什么敲定你吗?”
  “为什么?”
  “除去外形因素,你给我一种既感性又理性的感觉。”徐永君正色道,“我希望在每一个表演的瞬间,你都能尽一切可能,让自己变成陶雨。但共情也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希望在那个时候,你能发挥你理性的一面。”
  “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才要开始考虑的事了。你说你适应了,挺好的。但之后我要的不只是适应,我要的是代入、是融合,我要的是创造你懂吗?”
  梁又夏有种被砸了一头的感觉,可还是有点糊涂,良久,才慢慢地点头。
  “我懂了。”
  徐永君站了起来:“回去吧。我知道你可能还需要时间适应,多些信心吧,相信自己,你不是无缘无故被选过来的。好好想想陶雨对明骁到底是什么感觉,明天重拍第二场。”
  她的视线在一旁的耿竞青上停留一瞬,徐永君又说:“我跟耿竞青也要谈谈。”
  “不用了。”然而耿竞青也站了起来,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是导演。我没什么问题了。”
  徐永君耸耸肩,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那你也回去吧。”
  梁又夏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等再回过神,她已跟着眼前那个沉默的背影回到惠楼。
  两个人停在二楼,站定不动。
  昏黄的光追着,她抬眼。
  耿竞青似乎没有要给她让位的意思。
  梁又夏清了清嗓:“那我先进去了,明天……”
  “见”字还未脱口,耿竞青忽然打断:
  “你躲我?”
  “……”
  “没有。”梁又夏自然道,“你跟徐导是在说什么?”
  半晌,他终于让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