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不对啊,林烟湄是陪她一起入睡的,人怎不见了?
  她快步走去屋外,就见乌瑞已匆匆奔向院门处,半途还冲她摆手,示意她躲躲。
  江晚璃压下狐疑,侧身闪至门后。
  “谁?”
  乌瑞趴到门缝,警觉询问。
  “快开门!”
  焦灼呼唤煞是耳熟,乌瑞仓促落下门闩,旋即,林烟湄一个趔趄扑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踉跄的思卿,叽里咕噜滚进了院子。
  乌瑞茫然问:“林姑娘怎这般狼…”狈。
  “关门!”
  跌坐在地的林烟湄急切打断她,抚着心口一通顺气。
  “吱呀”一声,门从内掩紧,一头雾水的乌瑞耳朵贴着门探听外头响动,没再吱声。
  如今这宅中安危,皆系于她一身。前两日贺敏出门采买,回来后称偶遇旧友,当天就搬走了。失去得力帮手后,乌瑞做事不得不严谨好些。
  宅中几人屏息凝神候了小半刻,林烟湄才大着胆子凑到门口,轻声问:“有没有脚步声?”
  乌瑞摇头:“您招惹谁了吗?”
  “没有就好,呼!”林烟湄拍拍心口,“回吧,他们没追上,没事的。”
  “谁们?”
  乌瑞抢先一步拦住她:“您说清楚,别有隐患,大半夜杀进来。”
  “嘶…嗷!嗷—”
  不待林烟湄开口,廊下倏尔闪出道怒气冲冲的残影,眨眼间移过来,拧着小鬼的耳朵就往房里拽:“一刻看不住,又去哪闯祸了?是否把你栓床头才能老实?”
  “疼…阿姊!好阿姊—”
  林烟湄被揪得呲牙咧嘴,无措的手慌乱朝思卿摇摆着:“救我。”
  “嗖—”
  见状,思卿扔出个鼓囊囊的荷包:“少主挣的,赚钱养家没错吧?”
  江晚璃扬手接住,掂过分量后,本就阴沉的脸色青黑更甚。当她透过荷包缝隙察看到内里金灿灿的小饼子,抿紧下压的嘴角倏尔扬起,勾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来。
  笑得林烟湄后脖颈发凉,惨兮兮闭了眼。
  “呵—”
  江晚璃自鼻腔冷嗤一声,紧走两步扯了小鬼进屋,大长腿一勾,反锁了门。
  进了屋,林烟湄只觉周身发凉,实在瘆得慌,便有眼色的往后稍稍,躲去衣柜边的角落,爪爪抱上柜棱,怯怯嘀咕:
  “我没干坏事,钱是光明正大赚的。只是,没把握好度…”
  自辩的话音越来越小,估摸着,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江晚璃负手立在门前没动,保持着觑眸淡笑的神情,直把小鬼盯得毛骨悚然。
  那一荷包金饼,被她砸去桌案,骨碌碌滚出几小块。
  瞧着成色极佳,连流通的划痕磕碰都没有。
  江晚璃只消看一眼,就能将这些物件的来处猜个七七八八。近来小鬼热衷于往外跑,她劝数次无果,碍于身份又不敢寻出去找,当真难办。
  长安城既是机遇场,亦是销金窟,学好学坏仅在一念之间。她现下隐隐怀疑,小鬼路走歪了。
  “说,放印子钱了,还是去赌了?”她沉声问。
  林烟湄扭头不看她:“没…”
  “不承认?”
  江晚璃脸颊笑靥愈发深了,她拾起一枚金饼,捏在手里反复端详,“难不成,你去劫钱庄了?你有那能耐么!”
  说罢,“啪!”的一声,金饼被她狠狠掷于地面。
  “啊…”
  胆怯的小鬼慌到低呼,感知到面前凌厉的审视,她又畏缩着往墙角挤了挤:
  “…阿姊不凶。”
  “老实交代。”
  江晚璃懒得与她周旋,急于知晓这活宝触碰了何方神圣的利益,会否给家里招致麻烦。
  是以,她掂量过自己羸弱的体力后,心知武力压制不住,只好智取,遂大步流星行至床头,抱起被褥就要走:“说不说?”
  “别—我说!”
  说时迟,那时快,林烟湄几乎是贴地皮滑了过来,张开双臂拦着她:
  “我…就…去斗鸡场下注来着,赢钱后收手回来,哪知半途被搏戏勾了兴致,禁不住那人忽悠,又跟一注。没成想竟赌赢了,更没料到,她们玩的价码居然是金子。所以我赶紧溜了。”
  听着小鬼的坦白,江晚璃眼前一黑又一黑。
  京城斗鸡场,全是达官显贵开的…
  是哪个人放水,居然容林烟湄这陌生面孔进去玩乐了?林烟湄是同她讨教过斗鸡的门道,但她完全不看好这小鬼,能比游手好闲的纨绔玩得更花!
  这赢钱的结果,必有蹊跷。
  至于搏戏,那水就更深了!
  打斗一局,生死不论,单有钱的人可不敢开,背后权势滔天者,方能撑得起这份买卖。里头过手的钱如流水,多数是给权贵洗白进项用的。
  这等赌局里,倒是不太挑顾客身份,林烟湄可能走了狗屎运,歪打正着赢了钱。
  但…越是这般就越危险,那群势力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人卷钱走掉?林烟湄屁滚尿流跑回家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阿姊,”林烟湄趁她沉默,试探着摸上她的被子,有心拽掉:“我不去玩了,你别生气。”
  江晚璃漠然闪身,往门口移了些:“被追了是么?”
  林烟湄惭愧点头:“甩掉了。我拿钱想走,没几步就发现有人尾随,思卿眼尖,赶紧带我溜了。”
  “这钱烫手么?”
  江晚璃面无表情地追问。
  林烟湄耷拉着脑袋不接话。
  她只认下注时草率没问金银的过失,全然不认为赚这钱有错。一方开局,一方下注,又没玩手段出老千,输赢自担,何来烫手?
  见她不语,江晚璃多少能揣摩一点小鬼的心思。林烟湄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拽不回,就像前阵子卖香料上瘾,谁劝都没用,最后得亏有同行摸上门来威胁,小鬼才舍得收手。
  “你还记得入京的初衷么?眼看二月了,你自己冷静下来好生想想吧,我搬到别处睡。”
  江晚璃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阿姊!”
  林烟湄一个箭步冲出来,揪住她的腰带:“别走。”
  “松手。”江晚璃斥道。
  “不…”
  林烟湄纠结须臾,小心翼翼贴上江晚璃的后背,伸手揽住了不足半臂粗的腰:
  “你别恼好不好?我这么做心里能踏实些,不然天天揣着愧疚,干什么都静不下心的。”
  愧疚?愧疚什么?
  江晚璃不理她。
  不过,脚步也没动。
  林烟湄暗道有希望:“我不乱跟注的,没七成把握我不敢。起手数额都不大,提前算好即便输了也不亏本的。除…除了这笔金子是我疏忽…以后不干了,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江晚璃的嗓音里满载怒气,声不大却莫名压抑:“之前哪次我不是苦口婆心与你商量?你哪次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林烟湄,我左右不了你,看不透你在闹什么,各自冷静罢,放手。”
  “我…”
  林烟湄蒙了一刹。
  她除了口头承诺,哪有什么物件配做誓言的证物呢?
  江晚璃便是在她凌乱的节骨眼,蛮力挣脱她的怀抱,拂袖而去。
  “等等!”
  林烟湄看不得江晚璃决绝的背影,一时热血上涌,下意识攥紧拳头放狠话:
  “我考个贡士给阿姊看!”
  江晚璃疾走的身形晃了晃。
  “我到京城后,才见识了何为生活多彩,世相万千。我喜欢这,贺姨说得对,入仕方可不愁衣食。我削尖脑袋赚小钱,无非想让你不愁生计,活自在些。但这路难行,我现在改途,行吗?”
  林烟湄杵在原地,恳切地望着不肯回身的江晚璃,巴巴等个回应。
  江晚璃停了脚,亦如雕像般原地驻足半晌。
  “阿姊,行吗?”
  林烟湄等不来她的态度,心里小鼓砰砰敲:
  “我知你恼我不为那钱,是怨我不务正业对吗?其实先前…是否全力应考,我没抉择,成日摇摆。直到摆摊被小吏讨孝敬,斗鸡遭富贵人白眼,我方知底层有多难。”
  “我想和你拥有富足安稳的余生,想陪阿姊衣锦绣、论风雅…可我的身世…所以我怕做官,怕我深陷仇恨害苦了你,想着当个不愁吃喝的市井小卒也好。然而进京后,好些事不一样了。这里喝茶都分三六九等…”
  “我抓药,只能买成色普通的药材;你送我的锦袍,是我铁了心也舍不得买的料子…我忽然想起,你跟着我总在吃苦,你本来的生活足以挑遍天下珍奇。我对不起你,心里好难受…”
  “湄儿!”
  听到此处,江晚璃猝然转身,撇下被子大跨步抱上了滔滔不绝的小鬼:
  “不说了,别提这些。我没觉得苦,跟你在一起的几年难得自在,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遗憾。”
  “不,我要提。”
  林烟湄感知着江晚璃以肘弯禁锢她的力道,顿觉心安,鼻头不受控地犯酸,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