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刚刚出城的何守忠听到阵阵马蹄声,瞥见自山上奔驰而下的浩荡人影,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想要杀的人居然已经冲到了面前。
  何守忠心中打起了算盘,姚震带着满山的人马前来衅战,那庐州城不就成了一座空城?若是能趁机拿下庐州,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他立刻派人前往附近的陈军驻地调兵,意欲合力将庐州城一举拿下。
  可身侧的先锋提醒他道,他们现在这一番动作是擅自出兵,如果让旁人得知,未必会肯跟着他们一起干。
  何守忠见良机在前,先锋竟然瞻前顾后,大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贻误战机,你万死难辞其咎!
  于是三百人成一小队,北上前往硖石等关隘借兵,而何守忠则率兵迎战,试图阻碍姚震兵马的回防。
  可是在短兵相接后,他终于意识到对方人数远不及自己所猜,而请援的兵马已经派出,他骑虎难下,慌了心神。
  在他举棋不定之时,姚震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何守忠整齐的军队被拦腰而斩的骑兵冲击,侵掠之势如同郊野上乍然燎起的天火,猝不及防,迅猛无比。
  战火烧到了黄昏时分,这一场兵力悬殊的战役才终于走向尾声。
  残阳浴血,将天地染尽了颜色,而日暮之下的战场尤为惨烈,战线自寿春山脚拉锯至山下的南湖,累累尸身填入南湖,原本清澈的湖水吞饮了鲜血,在汩汩声中,南北走向的狭长湖泊化作了流入九幽黄泉的一条支流。
  眼前此地,就像是地狱在人间开出的一个豁口,而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影却丝毫不将这危险放在心上。
  烈马嘶啸,姚震提枪怒喝,横扫而去,击退前方拦截的几个骑兵,而后,她紧握缰绳,策马转向。
  那烈马似与她心意相通,健美有力的四蹄灵活地奔踏着,沉闷的声响撼动着大地的灵魂,铁甲护具下,烈马肌肉跳动,像奔涌的急流,展示着荡尽山海的力量。
  此刻,烈马已经将姚震与敌兵的距离打开,马背上的姚震一夹马腹,人与马默契地向前冲去,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手中长枪卷风刺出,那早已吃饱了血的枪缨横甩,飞溅的血滴子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迷扰敌人视线的屏障,随后,枪锋毫不留恋地击碎了空虚之屏,刺透了敌人的胸甲,刺穿了敌人的血肉。
  就在得手的那一瞬间,姚震咬牙一挑,将那名骑兵的身躯甩下坐骑,狠狠摔在地上。
  敌军的合围之势立马出现了空隙,姚震突围而出,烈马马尾利落一甩,她回身,一记回马枪毫不拖泥带水,刺透了另一名骑兵的身体,枪锋狠厉,如裂天一道惊雷闪电。
  兜鍪之下,血污迷眼,唯有双目中炯炯精光依然,姚震大喝一声,傲然昂首,战意犹酣。
  哪怕她身边已经再无战友。
  占尽先机,力挫敌手,将何军一路击退,赶至南湖,已经是把两千骑兵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血肉之躯并不是天兵天将,能刀枪不入,她手中的两千兵马已折损殆尽。
  侥幸胜了,也是惨胜。
  但何守忠却不认为自己败了,哪怕他损兵折将,溃不成军,他想,自己还有来自北边的援军。
  现在,他与他的亲卫仍追击着姚震,“欣赏”着她的困兽犹斗。
  姚震再威猛,她单枪匹马也逃不过二十余人的围剿,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届时,他提着姚震人头到庐州城下叫阵,城外陈兵列阵,还怕庐州不降?
  狩猎者的姿态高傲轻慢,何守忠以逸待劳,像是等着已上钩的鱼彻底失去挣扎和逃逸的力气,他再轻轻一提,丢入网中。
  他狂笑:“应国对你不闻不问,你竟然愚忠至此,难道你以为你战死了,应国就会褒扬你吗?”
  笑罢,握枪而上,准备取姚震首级。
  “哈哈,应国!”姚震立马大笑,那马蹄狠狠凿下,眨眼间就踏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敌军胸口上,那人闷哼一声,呕出鲜血,四肢一抖,死了。
  她枪锋直指几丈之外的何守忠,骂道:“你谈忠君爱民,当真可笑!”何守忠的“忠”不过是他见风使舵的工具罢了,他不对应国皇帝尽忠,难道就能对陈国皇帝忠诚了?
  他忠的,只是名利权势。
  何守忠的老脸红了又白,他梗着脖子回击道:“以两千人马,以卵击石,你当真是自不量力!死了也白死!”
  斜阳之下,血色流淌,姚震的身躯是血海中矗立的高山,任是惊涛骇浪都无法撼动,安稳如一。
  余晖将她盔甲上的吞肩兽头照得金光闪烁,衬得她整个人神采奕奕,飞扬豪迈,她放声大笑,无惧无畏。
  “我从未想过能有归途,若是要死,那我当含血笑一场!”
  自扛起军旗的那一刻起,姚震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有人劝她降于陈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劝她出逃北上,前往长安陈情,洗清冤屈。
  可她都没有,她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她愿意螳臂当车,以微薄之力留守庐州。
  只是因为她听过离乱之中,家破人亡的撕心裂肺;她见过反抗之下,不顾一切的蚍蜉撼树……
  她曾与小童殷切的眼四目相对,她曾抹平投奔而来的老妇那浑浊的热泪……
  马嘶风鸣之中,姚震对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敌人,对着那夏虫不可以语冰的何守忠大喊。
  “我为的,从来都不是王朝一世的尊荣,我守的,是我目之所及的人间太平——”
  “你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当然不会懂!”
  “你懂个屁!”
  若是没有人在豺狼当道的乱世逆浪里做中流砥柱,那我来做!
  若是没有人在宫阙倾倒的颠覆之中撑起一方天地,那我来撑!
  “何懂屁,来啊——”
  声断行云,枪横疆场,她一腔孤勇,一身顽抗。
  夕阳血染,南湖水畔,猛虎搏群狼——
  第84章 并辔笑天涯
  风惊月昼夜飞驰前往庐州,可马蹄再快,也追不上瞬息万变的战势,待她人到庐州时,沐浴在正午烈日中的庐州城池已是戒备森严,不明就里的她悄悄潜入城中探听消息,多方打探后才得到一个模糊的军情:姚震已经率领骑兵离城而去。
  从城外的马蹄印记中可以推测出姚震率着人马北上,风惊月抬头望着烈日,灼目日光反而照得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寒意。
  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军极其容易被对方窥测到,如果姚震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然会在夜间行军,这么说来,她已经离城多时了,而白日难以埋伏,只怕她们早已经在日出之前就打了起来,自己还是来晚了。
  越是北上,风中的腥气就越浓烈,马背上的人也逐渐焦急了起来,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吕婵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太远了,她仔细分辨后道,“是个逃兵!”
  那人盔甲残破,浑身血污,脸上尽是惊惧之色,他大口地喘着气,两腿机械地向前奔跑着,还不时回望身后,怕极了那并不存在的追兵。
  他看到策马而来的风惊月时,如同惊弓之鸟,急急地在道旁找掩护,可惜这都是徒劳无功之举,他的踪迹早已经被来人锁定。
  风惊月策马上前,居高临下,抽出了孤鸾,直指下方,冷冷地问:“战场在哪里?战况如何?不说,我就将你的手指一节一节切掉。”
  那人见她目露凶光,恍如恶煞,手中锋芒灼眼,再也不敢心存侥幸,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而后拱起了手哀求:“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侠放我一条生路!”
  风惊月见他的求饶丑态,心中厌恶至极,冷着眼看他道:“你若不是庐州的兵,我要杀你,因为你助纣为虐。你若是庐州的兵,我更要杀你。如你所言,姚震带着两千人在战场拼杀,而你却丢盔弃甲,你这样的人不配再活着。”
  手起刀落,就当他死在战场上了吧。
  风惊月一刻也不停留,策马向仍在厮杀的战场奔去。
  而吕婵却担忧起来:“此人往庐州方向回逃,极有可能是庐州兵将,逃兵的出现要么意味着主帅治军不严,要么意味着局势过于不利……”
  她沉默了,虽然不能以偏概全,可她却实实在在地为姚震担忧了起来。
  风惊月心也一沉,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骏马奔驰疾走的蹄声。
  ——
  沾满鲜血的枪头在坚硬而柔韧的枪杆的帮助下,走了一个流畅而犀利的弧线,一个利落的扫枪在尚不及眨眼的瞬间,猛然击中挑衅者的兜鍪。
  钢铁与钢铁的碰撞本该尖啸刺耳,声入苍穹,可姚震这一枪直击对手头部,那铁质的兜鍪罩在脑袋上,只剩下闷闷的嗡嗡声。震动持续时间很短,但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眼前的对手双目已经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无法做出防御,又被姚震收枪一扫击下马背,头朝下栽倒,败了,死了。
  在他死后,何守忠身边的另一名亲卫立刻策马而上。这一对一的对战看似公平,可如果是车轮战下的一对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