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怒雨在霎时间就洗清了孤鸾上的血迹,被血雨浸润过的刀锋似乎更嚣张了。
  紧张激烈的冲突在这一刻被风惊月的一刀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敌我,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她的刀锋之上。
  “余再之,你别以为你改了名字就能与过去一刀两断了!你根本就不是前朝皇嗣,你包藏祸心挑起血怒门争端,为的就是让失势的楚家给你作伪证,蒙蔽天下人!现在血怒刀的真正传人将与我一同揭穿你的真面目!”
  “而你,在血怒门之祸后,又暗地里培养蛊人进攻拂云,为祸江湖,如今还做起称霸江山的美梦,搅得天下不宁,百姓流离!”
  “我风惊月,以武林盟主之名,携江湖同道之手,诛伐无道,澄清宇内!”
  狂风大雨之中声音杂乱而巨大,但风惊月拨开纷乱的宣言却十分响亮,如同山崩海啸的滔天震荡中那镇山岳、平江海的定海神针。
  而手刃陈国爪牙,向蔡显功宣战的武林盟主身后,雨幕中,遥远的人影逐渐清晰,零星的队伍变得庞大,隐隐约约散发出骇人夺魄的杀气。
  紧随风惊月和楚惜华二人而来的还有守柔、司徒鸢等人。
  城门口的局势在守军的震惊中出现惊天大逆转,这些人甚至被吓得一动不动,而在阵阵恐惧中,江湖爪牙见识到了扬名江湖已久的天下名器的第一次联手出击。
  此前,名刃各有其主,要么奉于宝殿,要么藏之深阁,要么不知去向,若是江湖上相逢难免要争个高下,又有谁敢想象三者联手时的威风?又有谁能撄其锋芒?
  雨落在了锋刃上,下一秒锋刃就划透皮肤,刺入血肉。
  在永远地闭上双眼之前,爪牙们微不足道的死亡成为了她们联袂出击、豪壮英悍的不起眼注脚,因为于她们而言,这是正式向天下宣告与来敌决一死战的第一步。
  只是第一步而已。
  死亡的讯息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城下乱糟糟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横躺着,不断有血水从尸身上流出,染红了这一方土地。
  雨水将城墙冲洗得干净,砖石吃透了水,变得滑脚,湿滑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冒出绿茸茸的青苔。
  风惊月凌空而起,自城下飞步而上,双脚稳当地在砖石上借力,心道,这和奔流不息的瀑布相比,还是差了一点难度。
  眨眼间,她就出现在高耸的城楼上。
  滚滚雷云遮蔽了日光,阴沉的天色下,巍峨矗立的城垣浓黑似墨,格外的压抑凝重,风惊月扬刀傲立于城头,似带着电光而来,驱散黑暗,释放着胜利信号的武神。
  “回去告诉蔡显功,他的项上人头,由我来取。”
  劲烈的风突破了密集的雨布置的防线,以破竹之势袭击了城下狼奔豕突的残兵,那孤零零的、抱着自己断臂的唯一活口正忙不迭地狂蹿,却在听到这句宣战豪言后直愣愣地停驻,已经被言辞中必杀的气势吓得手足无措,战战兢兢。
  他牙关打颤,知道自己能捡回一条命不是因为这些手持利刃的对手有仁慈的一面,而是因为自己被选中,成为了传口信的工具。
  是宣战,是示威。
  他甚至不敢回头望向对他发布指令的武林盟主,只能心惊胆战地奔逃。
  暴雨会很快冲洗掉地上遍布的血迹,但浔阳城不会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这时,才有官府的人驾马而来报信。
  官府刺史急病暴毙,无独有偶,驻地内的镇军将领被前来送饭的伙头兵杀害。
  原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浔阳,这个长江与鄱阳湖交汇的重镇一下子就陷入了无治之局。
  守城的长官还在噩耗中迟钝地下令关闭城门之时,风惊月就已经与伙伴们商议出了结果,她亲自前往庐州找姚震搬救兵,余下的人留守浔阳维持秩序。
  雨还没停,一匹快马从进入紧急状态的浔阳城北门离去,迅速地消失在雨幕中。
  第83章 并辔笑天涯
  夜深了,天上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摆在军帐正中的,是一方巨大的沙盘,姚震手持灯烛立在一旁,微弱的灯光打在她的面庞上,将她那如雕如琢的骨骼起伏照出山河纵深一般的豪迈,可惜,如今这本该气势磅礴的山川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紧锁愁眉之下的双眼死死盯住沙盘,那灯烛所散发出来的火光在黑夜中太微弱,照不到沙盘中心的城池与山势,可对于姚震来说,这一带的地形早已经烙印在她脑海中,看与不看,已经无伤大雅。
  她只是犹豫不决。
  而后,她移步将灯烛放在案上,背过身去,伟岸的身躯变成一道顶天立地的影子,那影子投在地图架上,将图上的蜿蜒川流和高山城阙彻底笼罩。
  姚震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提灯走入。她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开口道:“娘,我想冒这个险。”
  何珺身披大氅,缓步走近,母女二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和同样的忧愁,她看向姚震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她太明白庐州如今的处境。
  庐州与金陵仅一江之隔,陈国一定将在眼皮底子下与自己对着干的姚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不拔,哪里有底气立威,有脸面称霸?
  幸而,陈国虽号一国,却没有大国的广阔疆域和百万强兵,它就算是将钱塘、金陵一带收入囊中,又策反了潭州等地遥遥呼应,但总体来看,它所占面积不大且据点分散,这一下大大削弱了实力,就给了首当其冲的庐州改变局势的机会。
  可庐州的形式依然岌岌可危。
  一来,是因为庐州孤立无援。先前蔡显功想让姚震之父臣服于他,刻意栽赃他私通,想逼他就范,可姚父死守庐州,本想洗清冤屈向应国表明忠心,没想到却捐躯而死。
  这下,死人无法鸣冤,周边的应军一面不敢替皇帝揽忠臣;一面长安乱时见蔡氏“天命所归”,心中摇摆不定,自然不会出手援助。
  二来,庐州所处之地实在险要。陈国想称霸,就一定会拿下庐州,既可以西北而上挥军长安,又能沿长江而下,吞并大片疆土,与应国南北分治。
  绝不能等陈国兵临城下的时候再做打算,何珺了然,而女儿心中的方略,她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心存疑惑。
  “你怎么就料定何守忠会按捺不住,先人一步?”她问姚震。
  何珺口中提及的何守忠就是寿安的镇将,现在已经成了陈国的狗腿子。
  姚震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陈国已经知晓他和你是远亲,也是我挥了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表舅,前两日他才派人来劝我归附陈国。”
  “正是因为他和我们家有些关系,他才急不可待地给陈国献忠,我迟迟不应,反而会让陈国更加怀疑我与他的关系,他好不容易才得了陈国皇帝青眼,又怎么可能任由我搅局?巴不得现在就独自率军取了我的人头,再到蔡氏面前讨赏。”
  “又或者是他假借劝降的名义拖延时间,待北路和东路两路夹击,那时候,庐州如何撑得住?就算他按兵不动,我也要主动出击,怎么能坐以待毙?先解决北路的威胁,扬我军威,好应对来势汹汹的金陵人马。”
  小胜,烧粮草,破军营,扰乱军心。
  大胜,搓尽锋芒,缓庐州之危。
  若是败,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姚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何珺再问:“你要带多少人马?”
  姚震伸出两只手指,何珺疑道:“两万?城中守军不过五万,若是这时候金陵挥师而来,你当如何?”
  姚震摇摇头:“两千。”
  听完,何珺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倒吸一口凉气,寿县三万人马,兵力远超她十倍,这不是以身犯险,什么叫以身犯险?
  她又忧又怒,骂道:“好好好,我当真有个不怕死的女儿,你留下四万八的人给为娘,为娘一定守好庐州城,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家中的牌位是不是又多了一个!”
  何珺无奈不已,急火攻心之下眼角蹦出星点泪花来,心中大叹,若不是她们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反贼”,又何至于要冒这样的险啊!
  面对情绪大变的母亲,姚震反而笑道:“娘也是将门之后,怎么会不知道昔年发生在此地的淝水之战?万一我也能再现一次以少胜多的传奇,名垂青史了呢!”
  爽朗的笑声和其中干云的豪气驱散了战前的阴霾,那一份不需细说的、带着生离死别的沉重愁绪也因此消散。
  是夜,姚震率着两千轻骑出城北上。
  而正在行军路上的姚震不得而知的是,那天拂晓时分,何守忠违背了陈国的按兵不动的军令,急功近利的他等不到两路兵马直取庐州的消息,带着两万人向南进发。
  狭路终相逢。
  ——
  寿春山上草木繁盛,旧年之时,曾有人在淝水对岸遥望高山,见草木森然,肖似人形,以为皆兵也。
  朝阳将出未出之时,天地间只有一层朦胧的微光,当姚震率着汹汹铁骑自山地上冲锋而下的那一刻,寿春山上的林木都成了为她擂鼓助威的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