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她渴望毁灭一个救世界,再建立一个新世界,可惜在途中出了岔子,带来了难以估量的错误。
  可错误真的仅靠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带过了吗?
  “你说过,你不再做梦了。”司徒鸢的质问很平淡,她就这么平静而默然地注视着巫漫。
  在这一场浩大的行动中,司徒鸢除了安排事项之外很少说话,因为她失去了苦中作乐的闲谈心情,有些事情她没有办法忘却。
  她继而道:“其实你也知道大错的惨痛,你也知道外面世界已经有了流血和牺牲,你不愿意面对,你在逃避!”
  “你若是当真没有丝毫错处,那我在蛊祸中负伤的师姐妹们又该找谁讨说法?”
  司徒鸢的脸上没有愤恨,她冷静的面容格外冷酷,像是一面无情的镜子,映照出巫漫豪言壮语下的心虚与漂浮。
  她知道余再之是祸根,他可以背叛巫漫,可以窃走她的金车,他必须死,但她真的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吗?
  “你用你畅想中那未来的、虚无的美满来麻痹自己,用无法兑现的将来来弥补已然结出的恶果。”
  “你这个自欺欺人的堕神!”
  神圣的、哺育万物的太阳被无数双浸满了贪婪、邪恶、杀戮的利爪拉扯着,按入幽深的罪渊之中,让无辜的血和罪恶的欲将其吞噬,淬掉其浑身的光芒,让其神格尽灭,永远地下坠。
  永世不得超生,论为遭人唾弃的堕神!
  “是……堕神么?”
  巫漫那大梦初醒般呓语轻而淡,比风中的蒲公英还要细微,还要飘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不可能。”她长久以来都做着只属于她自己的梦,而到了今天,有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逻辑的漏洞,她在愤怒中发动了攻击。
  数万根藤条铺天盖地地袭来,在狂风中张牙舞爪。
  呼啸风声中有一道鉴定而清晰的声音:“你一开始就错了,巍洛洛根本就没有神,而你,也不会成为神。”
  风突然停了。
  说出这话并不是来自于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吕婵,而是出自那个巍洛洛中长大的少年,那个本应最为信仰母神,与巫漫一样深信不疑的巫济。
  头戴鹿冠的少年仰起头直视太阳,毫无畏惧,她不畏的不仅是太阳的光芒,不畏的更是在那太阳之后,她与巫漫曾信仰过的“神”。
  臆想中的天罚没有因为巫济的“渎神”而降临。
  “这么多年,离开巍洛洛的巫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另一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
  相同的成长环境让巫济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能体会到巫漫见识到罪恶时的惊诧与愤怒,同时,她也更明白,拥有着非凡力量的大巫为什么会产生了毁灭世界的冲动。
  巫漫看着这个孩子,她就像很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她头上的鹿角冠和神杖曾经也是自己的专属,是啊,为什么她们明明有这样多的相似,最后的选择却会天壤之别呢?
  难道只是因为阿济还年少,还不懂创生的艰难和可贵吗?
  巫济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神存在,那么她看到这个世界中的狼藉为何不愤怒?为何不出手?是她被蒙蔽了双眼吗?为什么不能像巍洛洛中一样在困境中给我们指明方向呢?”
  “后来,我遇到了许许多多人,一个个称不上神的人。”
  “你因为无法创生而选择了毁灭和创生,但我因为拥有了同舟共济的战友而选择了并肩作战。”
  巫济回望,心中激荡着温热,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与她一同跋山涉水,共同抵御强敌,历经千难万险后最终站在这里的朋友们,是她向邪恶宣战的最强底气。
  如此艰难险恶的环境中,她的伙伴们未曾向压迫屈服,不曾忘记对抗不公,她们的世界中没有神明,而她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具备了成为神的潜质。
  人人如此,便不再需要神。
  “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拥有强大而赤诚的战友。”
  “我的选择来自于我,而非来自于神的主导。”
  “我们信仰的神,是远古的母亲,她给我们力量与智慧,塑造着我们的精神,给我们在逆境中抬头的勇气,但从不意味着她会来拯救逆境中的我们,会替我们开拓出坦途。”
  “她在我心中却不在世间,不要求虔诚的跪拜和自我牺牲式的奉献作香火,更不可能因为你的‘残缺’而惩罚你,你以为我的到来是神的旨意吗?我便是‘最后的神罚’吗?”
  “可惜并不是,我们没有领会神的旨意,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的将来,那个注定由我们创造、与神明无关的美好未来!”
  草丛簌簌地抖动,像是巫漫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第80章 侠骨放狂歌
  太阳的能量产生了巨大的波动,万里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温柔和畅的风也咆哮不断,草木被飓风吹断,迅猛的狂风卷着花叶枝干,一往无前地朝人群扑去。
  巫漫用翻涌滔天的怒火掩盖心虚的事实。
  眼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着她义正言辞地说神明并不存在,她都不会介怀,因为她们不懂,但说出这一句话的偏偏是巫济,和自己相同出身的巫济!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惩罚,她要惩罚所有对神不尊的人,以神之名。
  她绝不能会认同巫济所言,就像她绝不可能承认她过往人生的全部执念都发泄于一个虚无的对象,这时候,有没有神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可以否认自己的过去。
  潜伏于草丛中的巨藤如青龙一般腾空直起,两头豹灵更是在瞬间变身完毕,踏着龙行的藤条飞奔而来。
  风惊月与守柔携手而去,阻拦两头豹灵的进攻,而拂云众人已结起阵型,白绫横空,有遮天蔽日之势。
  但此处的藤条数量更多,并且不知从何而来,难以釜底抽薪,一时之间,让拂云众人迷失了攻击的方向。
  那一双豹灵离巫漫更近,它们的状态更为昂扬,纵然是风惊月与守柔联手,二人也难以占据上风,两豹见此处更为开阔,且目标更多,它们灵活跳跃,避开锋芒,攻击四散的拂云与华山门人。
  数不胜数的藤条似乎长出双眼,默契地配合着豹灵攻城略地,令众人乱了阵脚。
  场面陷入混乱,就在众人忙不迭地应对汹涌无尽的藤条之时,巫济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众人忙看去,她被藤条高高举起,贴近秘境内的一轮耀日。
  她要杀了她吗?
  缠住巫济藤条无限向上攀升,离地面越来越远,而蛇灵更是焦急万分,攀住藤条,设法救援。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豹灵和藤蔓耗死而腾不出手去救阿济的!”
  “变阵,让藤条缠住豹灵!”
  不知是谁率先提出了新战略,而所有人都极快地会意,华山的八卦阵与拂云的云横沧海阵本都是变化多端的阵型,两两合作,更是花样百出。
  豹灵最初盯着风惊月与守柔二人,但现在二人已融入阵中,两豹便纵身踏入,没曾想阵内招式纷繁,人影憧憧,两豹提高了警惕,也不再分两路攻击。
  但既入阵中,便没那么容易再出去了!
  豹灵按兵不动,阵型更是从令人眼花缭乱的迷惑阵转变成为杀机四伏的攻击态势。
  此时,巨藤加入阵中助力豹灵破阵而出,但恰好中了摆阵众人的计谋,她们正是要各自引导巨藤互相缠绕,阻碍了巨藤的攻击的同时也将阵中变为了一个成千上百条巨藤加入建造的监牢!
  处于牢中心的,正好就是两只豹灵。
  眼前出现了离奇的一幕,巨藤缠绕万千,在地面形成了如鸟巢般密实的囚牢,而囚牢又为基座,数十根藤蔓向上攀登,它们扭作一团,犹如细腰的高塔,支撑犹弱的高塔竟可摩天,乍一看去尤为诡异。
  那塔尖之人如何了?
  没人敢相信,塔尖的巫济稳如磐石,缠在腰上的巨藤反而成为了极其有力的支撑,她就像站到了一个观景台上,放眼望去,寥落清晰。
  但她可不是来欣赏美景的,太阳离得好近。
  她掏出了身后的弓箭,弓如满月,直指耀日。
  羽箭破风——
  太阳上出现了裂痕,巫漫应该也没想到,对自己最致命的一击是来自于故乡的箭,而这支箭竟然是自己敞开胸膛迎接的。
  后悔了吗?本想教训巫济却把她送到跟前……
  也好。
  裂痕在晶石上生长蔓延,巨藤渐渐失去了进攻的力量,它们变成了一旦失水就会枯萎的、真正的藤,缓缓地萎于地面,它们结成的牢笼也有了松散之势。
  两头豹灵从成堆的藤蔓跃出,向远处的山石奔跑,那里枯坐着一个虚弱的老人,她头发许久不搭理的头发花白凌乱,披散在肩膀,流淌至地面,苍老的女人头发也轻飘飘的,被风轻轻地吹着,飘飘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