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咯吱”一声,怀中小白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收紧了手臂。小东西吃痛,在她手背上抓出几道红痕,倏地跳下去,钻进笼中,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红眼睛望着她。
  “少夫人?”妙灵闻声进来,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惊呼出声。
  柳舜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碍。”
  上辈子,比这更伤更痛的都熬了过来。这点小伤,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妙灵忙从药箱中拿出伤药,拉过她的手帮她涂上,“怎么能无碍呢,若是让二公子知晓,不知道多心疼呢。”
  柳舜华垂头一笑,贺玄度连她蹙眉都紧张,这点抓伤怕是要惊动全院了。
  妙灵还在絮叨着说待会要禀报贺玄度。
  柳舜华望着手上的伤痕,想着贺玄度,心里不是滋味。
  她不想瞒着贺玄度,这几日也一直想着,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贺玄度终究也是贺家人,他能如何抉择?
  还有,她要如何开口?难道要说她前世错嫁贺玄晖,最后落得个自焚而亡的下场?要说她曾痴心错付,直到死前才明白真正喜欢的是谁?
  柳舜华心烦意乱,索性唤了芳草与妙灵出府散心。
  因着贺玄度在后院另辟了西门,不必向程氏报备,倒让她得了自在。
  几人来到望月楼,已是哺时,柳舜华点了一些喜欢的吃食。
  外出没那么多讲究,芳草与妙灵随着一同坐下。
  菜还未上,柳舜华倚在窗棂前看着街景。
  忽听一声“冰糖葫芦”的吆喝由远及近,一个头戴毡帽的老汉扛着草靶子走过,上头插满了晶莹透亮的糖葫芦,日光一照,里头山楂红艳艳的。
  “少夫人要尝尝吗?”妙灵探头问道。
  柳舜华唇角微扬,“许久未吃了,倒有些想念。不过待会儿就要用膳……”
  话音未落,守在楼梯口的洪声早已一个箭步冲下楼去。这厢丁宝也正捧着刚买的糖葫芦上楼,两人在拐角处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洪声脑瓜一转,莫非丁宝也是要买给少夫人的?
  他们的少夫人,岂能容他人献殷勤。
  洪声眼珠一瞥,故意往丁宝身上撞去,趁机窜上楼。
  丁宝得了大公子的指示,要他这些时日看好二少夫人,务必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一切需求,自然不甘示弱,伸手一把拽住他的后襟。
  眼瞅着就要上了楼,洪声急中生智,突然高喊一声:“大公子!”
  丁宝下意识回头,洪声趁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跑到柳舜华跟前,“少夫人,您……您要的糖葫芦。”
  丁宝紧跟着上来,举着糖葫芦,“少夫人,给您。”
  柳舜华看着他们,还未说话,只听有人道:“不好意思,让让,让让。”
  有人扛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上来。
  洪声与丁宝相互一望,这人谁啊?
  草靶子被拿开,那人笑嘻嘻地看向柳舜华,“怎么样,够不够?”
  柳舜华惊得手中茶盏差点脱手,那破旧的毡帽下,分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当今皇上刘昌。
  柳舜华刚要起
  身行礼,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刘昌笑眯眯地取下三串,亲自递给芳草和妙灵。
  两个丫头一脸狐疑地接过,总觉得这“老汉”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贵气。
  洪声和丁宝更是傻了眼,两串糖葫芦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刘昌瞥了他们一眼,“怎么,你们也想要?不过不好意思,我这糖葫芦,只给女子,你们可以退下了。”
  洪声和丁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候在一旁的成川给提着扔下楼。
  “终于清静了,可以好好吃一顿了。”刘昌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
  柳舜华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刘昌道:“没看出来吗,吃饭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糖葫芦,你若不请我吃,我要饿肚子了。”
  柳舜华扶额失笑,“你竟要蹭我一顿饭?”
  刘昌一本正经道:“我这是体察民情。再说了,我的私房钱都拿去买糖葫芦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芳草与妙灵看着刘昌,不住眼神示意,明显是想问要不要叫人。
  柳舜华摇摇头,随他去吧。
  正说着,小二端着铜锅上来。
  “少夫人快尝尝这羊肉锅子!”芳草搓着手揭开铜锅。
  白雾裹着香气扑面而来,切成薄片的山羊肉在汤底里翻滚,配着嫩黄的冬笋、翠绿的萝卜,甜脆的霜菘,看得人食指大动。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映得几人脸颊都红扑扑的。
  恍惚间,柳舜华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们三人依偎在炭火前,想象着能美美吃上一顿铜锅。
  柳舜华拿起长筷,为两人各夹了满满的羊肉,“来,都多吃些。”
  鲜嫩的肉片堆在碗里,还冒着腾腾热气。
  妙灵受宠若惊地捧着碗,眼圈突然就红了。在相府伺候这些年,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主子同席共食,更遑论主子还亲手为她夹菜。
  “少夫人。”芳草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筷子举在半空,迟迟舍不得落下。
  柳舜华柔柔一笑,催促道:“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昌实在看不下去,将碗重重搁在桌上,“柳舜华,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儿,你是瞧不见么?”
  柳舜华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涮着羊肉,“你今日只是一个卖糖葫芦的,我留你一起吃已是给足你面子,还这么多话。”
  刘昌嘟囔着,气鼓鼓地夹起肉片,在乳白汤底里涮了两下便往嘴里塞。
  铜锅里的汤底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年轻俊朗的眉眼。
  刘昌吃相虽优雅,速度却惊人,转眼间已经扫光了半盘羊肉。
  “你慢些吃,又没人跟您抢。”柳舜华咋舌道:“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你不知道,那里的饭难吃死了。”刘昌说着又夹了片冬笋,“再说……也没人陪我吃。”
  这话让她想起初遇时的情形。也是在这望月楼,他召了梅好姑娘作陪。那姑娘吓得瑟瑟发抖,他嫌败了兴致,扬言要挖人眼睛。
  她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出面周旋。
  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谁知命运弄人,倒让他们成了半个朋友。
  想到以后,柳舜华轻叹一声,不管刘昌为人如何,至少对她,他是真诚的。
  她抬手,向他碗里也添了勺羊肉,“既如此,今日便多吃些。”
  刘昌嘴角绷不住笑,装模作样道:“算你识相,说吧,你想要什么,回头我赏你。”
  柳舜华看着刘昌别扭又满足的神情,不禁莞尔。
  这个在外人眼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天子,此刻倒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
  柳舜华一向吃得少,早早放下碗筷,看着他们三人风卷残云。
  正出神间,忽见街对面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玄色大氅,玉冠束发,正是贺玄度。
  她隔着窗子朝他挥手。
  贺玄度看到她,笑着让周松推他进来。
  芳草与妙灵见贺玄度进来,忙起身让座,站在一旁候着。
  刘昌正吃得起劲,猛一抬头,瞥见贺玄度,迅速把肉全部放进去,扒到自己碗中。
  柳舜华看了一眼护食的刘昌,顺手为贺玄度斟了杯热茶,柔声问:“用过膳了吗?”
  “吃过了。”贺玄度接过茶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碰,“洪声说你在这,我特意过来寻你。”
  柳舜华心头一暖,正欲说话,却见刘昌突然放下碗筷,神色复杂地望向贺玄度,“贺玄度你……不对劲。”
  贺玄度淡声道:“怎么说?”
  刘昌放下筷子,“你今日怎么都不吃醋?”
  贺玄度扫了他一眼,“要不,你先照照镜子?”
  铜锅里的汤汁渐渐见底,最后泡泡破裂的声音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刘昌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半晌,忽然垂头一笑,“罢了罢了,我吃饱了。”说着起身扛起那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该去做生意了。”
  贺玄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破旧的毡帽下,依稀可见少年天子倔强挺直的脊背。
  “蓁蓁,谢谢你。”他开口道。
  柳舜华不明所以,“你谢我什么?”
  贺玄度看着渐行渐远的刘昌,“若非遇到你,我大概,会变成第二个刘昌。”
  就像他一样,孤独、偏执,用暴戾掩饰内心的脆弱,在这寒冷的世间,无助地游荡。
  暮色渐沉,柳舜华推着轮椅缓缓而行,忽然觉得,无论前路如何,只要有这双手相携,便没什么好怕的。
  临到西门,贺玄度突然回头,“你放心,刘昌不会死。”
  柳舜华一愕,“你怎么知道?”
  贺玄度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睿帝临终前,曾留有口谕,不管日后何人登基,务必保刘昌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