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柳舜华:“母亲,想是您照料兄长劳累,眼花了。我就站在那,并未瞧见夫君动手。”
  然后,认真瞧着贺玄度,问道:“夫君,你可曾推过兄长?”
  贺玄度反应过来,摇头,应得无比肯定,“未曾。”
  程氏气极,指着柳舜华道:“你竟敢在这颠倒是非,满院子的人都看到了,你还敢狡辩。”
  柳舜华一笑,“那不妨将方才院子里的随从都叫来,仔细一问便知。”
  片刻后,方才院中众人悉数问遍,程氏带去的人都说贺玄度推了大公子,而贺玄度院中人则一口咬定,是大公子体弱,自己摔倒的。
  程氏激动得站了起来,“你撒谎,是你指使他们的。”
  柳舜华从容起身,“母亲,您看花眼随口一句,这些下人哪敢不从。您仔细看看夫君,他坐在轮椅上,怎么可能推得了兄长?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让人看笑话呢。您太累了,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吧。”
  她这一番话,看似轻飘飘几句,隐隐几重暗示,先是暗指程氏指鹿为马,指使下人诬陷贺玄度;又刻意提到贺玄度断腿之事,他们谁不知他这腿是为了贺玄晖而断;最后还不忘拿丞相最看重的,相府的颜面说事。
  贺留善由不得多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柳桓安的妹妹。
  老夫人却是满意一笑,“如今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难断。说到底,都是由彰儿引起的。不如,就等彰儿醒来后再说吧。”
  柳舜华垂头一笑,方才陈氏自己也说,贺玄晖癔症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说的话,谁会信?
  程氏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自是不服,还想说什么,被丞相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众人散去,程氏看着柳舜华推着贺玄度离开,紧咬下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她原以为帮贺玄度娶了个草包,谁知给他添了这么强的助力,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贺玄度出了一口恶气,心绪平稳许多。
  雪覆长廊,柳舜华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轮椅碾过积雪,留下两道细痕。
  “冷么?”她俯身问,呼出的白雾掠过他耳际。
  发间落雪簌簌而下,沾在他泛白的指节上,像几点将熄未熄的火星。
  贺玄度忽然抬手,拂去她肩上落雪,“蓁蓁,我何德何能,能娶到你。”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柳舜华伸手捂住他冻僵的脸,笑道:“贺玄度是整个长安,最美的美男子。”
  贺玄度罕见地红了脸,垂头一笑,“风大
  ,蓁蓁,咱们回家吧。”
  第86章 第86章疼就记住,以后,有事别……
  晨光未露,天色尚青。
  一夜雪落,庭中空寂,唯余雪色,冷而净。
  贺玄晖睁开眼,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冲天的火光,更不见一袭红衣飘扬。
  他揉着头,昨夜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他要娶刘妉柔为妻,就在大婚前夜,柳舜华一气之下跳入火海。
  丁宝在贺玄晖屋内守了一夜,见他醒来,兴奋不已。
  “大公子,您终于醒了?”
  贺玄晖穿上衣袍,问道:“少夫人是不是还在气?”
  丁宝莫名道:“哪个少夫人,生什么生气?”
  “容暄弄坏她的马车,她气冲冲找来,怎么可能这么快消气。我不是跟你说过,要让你多加留意,怎么全当耳旁风。”
  贺玄晖想了想,又道:“西竹院寒凉,眼下又是冬日,你去送一些上好的木炭给到妙灵。”
  丁宝吓坏了,公子这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公子,您尚未娶妻,哪来的少夫人?”
  贺玄晖眼神空洞,一脸茫然。
  他明明娶了柳舜华进门,她前两日还在同他争吵,一气之下搬到西竹院。
  这怎么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头疼欲裂,推门便往西竹院跑去。
  寒风似刀,切过破败的屋檐,刮下一层薄雪,簌簌落在青石阶上。
  阶缝里钻出的几丛枯草,茎叶蜷曲,早已冻得发脆,风一吹便折断在雪里。
  院墙坍了小半截,露出斑驳的砖石。正屋的窗纸已破,残存的碎片在风中飘荡,发出沙沙的呜咽。檐下悬着一盏褪色的旧灯笼,骨架歪斜,糊纸泛黄,被风撕开一道裂口,摇摇欲坠。
  “彰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程氏急匆匆跑来。
  贺玄晖看着程氏,双目通红,“母亲,柳舜华她人呢,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死了?”
  程氏一听到柳舜华,咬牙切齿,“若是死了便好了!她同贺宁那小崽子狼狈为奸,一对贼夫妻。”
  刹那间,纷乱的记忆如潮水翻涌,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碰撞、拼合。
  待思绪浪潮平息,两幅画面如刀刻般清晰:
  冲天火光中,柳舜华裙摆飞扬,她满脸决绝,义无反顾地奔向火海。
  相府门前,红绸高悬,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贺玄度牵着她的手稳稳跨过。
  两团火,隔着生死悲喜,将他与柳舜华生生分开。
  柳舜华忘了他,她嫁给了别人!
  看着残破的院落,他肩膀剧烈抖动,突然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将他两世的悲凉都笑尽。
  他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记起?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如何能甘心!
  程氏上前拉住他的手,颤抖道:“儿啊,你怎么了?”
  贺玄晖闭上眼,缓缓拉开她的手,“母亲,我累了,要回去歇息。”
  ……
  丹曦破雾,金灿灿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贺玄度昨夜睡得不踏实,这会还没醒。
  柳舜华习惯早起,轻手轻脚下了床,正踮着脚在衣柜前挑选衣物。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随风轻轻晃动。
  换好衣裙,坐在铜镜前仔细梳着头发,一头青丝如瀑,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背后环来,温热掌心覆在她的腰间。
  “我帮你梳。”贺玄度微哑的嗓音落在耳畔。
  他取过梳子,将她散落的发丝尽数拢在掌心,像捧着稀世珍宝。
  柳舜华透过铜镜望去,见他只随意披了件素白中衣,衣袖滑落,手臂上那道烧伤的疤痕赫然露了出来。
  贺玄度注意到她的目光,轻笑道:“是不是很丑,看来我大安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要被你收回了?”
  柳舜华笑了一下,回过身去摸他的伤疤,指腹划过他的肌肤,轻得像柳梢扫过湖面,仿佛要将那陈年的伤痕熨平。
  想到昨日贺玄度见到程氏的态度,她有些不放心,“此前一直没来得及问,程氏她真的对你起了杀心?”
  贺玄度笑道:“假的,我随便寻个借口骗皇上的。我好歹是相府公子,有祖母护着,她没有那么大胆子,你就放心好了。”
  “程氏跋扈,实在可恨,但她毕竟是相府夫人,你且忍耐些,等过了年,咱们就回凉州,再也不管这些纷纷扰扰。”
  说罢,想到了什么,又问:“上林苑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同上次袭击都尉府的是一批人吗?”
  上次山洞内,她见贺玄度将人带走,心内疑惑。思来想去,总觉得他们的招式有些眼熟。也是昨日晚间,她收拾出贺玄度在凉州时送她的项圈,突然想到,那些人的路数,似乎同当初攻击都尉府的那些黑衣人一样。
  贺玄度拿着木梳的手微微一抖。
  当初柳舜华想远离长安,婚后回凉州时,他们已经搜集了不少彭城王的证据,千机阁潜伏在长安各处的探子已尽在掌握。只消静候一段时日,他们便能顺藤摸瓜,将彭城王拉下马,完成外祖遗愿。
  可一夕之间,先帝崩逝,朝局动荡,九生那边前路扑朔迷离。昨日,他又惊悉母亲当年离世真相。
  外祖遗愿他不敢忘,生母大仇更不能不报,如今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已深陷泥潭,决不能让柳舜华也搅进这烂泥里。
  “你怎么了?”柳舜华见他久久不语,低声问道。
  贺玄度恢复手上的动作,将梳齿缓缓滑过发尾时,忽然俯身,下颌抵在她肩窝,镜中两人身影交叠在一起。
  他声音嘶哑,“蓁蓁,你能不能等等我?”
  柳舜华双手覆上他冰冷的手指,柔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过完年,你能不能先去凉州等我?”贺玄度声音闷在她颈窝,“我知道,我出尔反尔,我很自私。你要打我骂我,我都随你。蓁蓁,求你别生气。”
  柳舜华一怔,自昨日归来,他便有些不对,见他如此,心内愈发不安。
  前世,她等了一辈子,她实在不想再等下去。
  柳舜华缓缓道:“不,我不会等你。”
  贺玄度抬头,镜中映出他猩红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