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柳棠华扭着身子,半趴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物件,待看得累了,才回过身。
  “姐姐,你有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柳舜华笑了笑,“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第一次去相府,有些紧张罢了。”
  柳棠华拉过她的手,“姐姐长得美,人又聪明,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有什么可紧张的。”
  柳舜华被她逗笑了,“你再夸,我就要飘上天了。”
  柳棠华嘴甜,“在我心里,姐姐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
  柳桓安的马车行在前头,柳舜华姐妹下了马车,远远瞧见兄长等在门口。
  相府门前挂起了大红绸,就连门前的古柳都包裹得绚丽多姿。赴宴官员往来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一个个奉上拜帖,寿礼不断往内抬。
  这几日柳大人突犯头疾,今日只由柳桓安带着两人。
  喜庆的氛围让人格外放松,柳桓安今日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他笑着嘱咐道:“棠华,今日人多,待会进去可莫要乱跑,要听舜华的话。”
  柳棠华娇嗔一笑:“兄长莫要看不起人,这种场合,我知道分寸的。”
  柳桓安拍着她的头,“好,是兄长说错话了。”
  三兄妹有说有笑,正欲进门,便听到了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兄长,姐姐,等等我。”
  柳蔓华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朝他们而来。
  三人面面相觑,她怎么来了?
  这下有些麻烦了。
  若是在柳府门口还好,柳舜华大可寻了由头将她打发。可这会在相府门口,人多眼杂,稍有不慎便会令柳家颜面尽失。
  投鼠忌器,她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高。
  柳蔓华行至三人跟前,笑吟吟道:“姐姐怎么走得这么快,也不知道叫上我?”
  柳桓安无奈地看了眼柳舜华,柳蔓华是女孩子,他作为兄长,实在不好开口叫她回去。
  柳蔓华什么品性,还有她此行的目的,柳舜华再清楚不过。
  这里可是相府,今日朝中高官显贵皆在,兄长要应对贺丞相,贺容暄又与她颇有嫌隙,绝不能出乱子。
  柳舜华不动声色道:“蔓华妹妹,怎么相府也向你们下了帖子?”
  柳蔓华脸色一沉,随即又换上了笑脸,“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什么你们我们的,咱们柳家自是一体。”
  当初祖父母亡故,父亲掌家,婶母觉得事事被压一头,撺掇着叔父分了家。分家之时,叔父厚着脸皮拿走家中大半钱财,仅留下个旧宅子给他们。这些年,看着父亲从部丞做到大司农丞,渐渐积攒一点家业,他们便又想着法子过来搜刮。父亲作为兄长,疼惜幼弟,他们非但不知感恩,反以为他们柔善可欺。如今两家分开已经十余年,她竟还厚着脸皮说两家一体。
  柳棠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这会倒是一体了。”
  毕竟是在相府门前,柳舜华到底给她留了几分面子,“蔓华妹妹,此前我已经回帖,柳府只有我与棠华来寿宴,带上你恐多有不便。”
  柳蔓华却是一笑,上前挽着柳舜华的胳膊,“姐姐,多带一个人而已,还不是大哥哥一句话的事。咱们已在这站了许久,也该进去了。”
  柳舜华心内一叹,柳蔓华实在是难缠。
  为了借机觅得良人,她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柳舜华。”熟悉的声音响起。
  柳舜华抬头望去,正是贺玄度。
  贺玄度今日虽穿戴依旧隆重,装饰却素淡了许多,连带着眉宇间的狂放与傲慢都消减几分。他脸带笑意
  ,春光之下,倒有几分萧萧君子气。
  柳舜华怔怔地瞧着他走过来,恍惚又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清俊超逸的贺玄度。
  贺玄度走近才看到柳桓安,对着他道:“柳兄好。”
  柳桓安见他直呼妹妹的名字,心中已有几分不满,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只是淡淡点头,“贺二公子。”
  贺玄度转身走到柳舜华跟前,装作不熟的样子,客气道:“柳小姐你们怎么不进去?”
  柳舜华趁机扒开柳蔓华的手,笑道:“在同妹妹说些话,正要进去呢。”
  柳蔓华方才听到柳桓安叫他贺二公子,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她忙跟着行了礼,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娇声道:“贺二公子好。”
  贺玄度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只向着柳舜华道:“我听说,此次柳府只来两位女眷,不知哪个才是你亲妹妹。”
  柳舜华会意,拉过柳棠华,“这个是我妹妹,棠华。”
  柳蔓华不死心,在旁插嘴道:“贺二公子,我是舜华姐姐的堂妹,蔓华。”
  贺玄度漫不经心地转过头,语中满是嫌弃,“不好意思,这位柳小姐,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我压根不想知道。”
  柳蔓华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当面奚落,一时难以自持,登时眼圈泛红,落下泪来,哭得梨花带雨。
  她这一哭,哭得柳舜华都无可奈何。
  丞相府门前人来人往,他们一行人站在这里已是十分打眼,她又在这里哭了起来,惹得宾客纷纷侧目。
  柳舜华憋着一口气,闷闷地发不出来。
  柳桓安素知柳舜华不喜这个堂妹,他也觉得她有些矫揉造作,可任由她在相府门前哭着,也不是回事。
  他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便听到一声轻哼。
  贺玄度脸色冷了下来,“柳小姐,你什么意思?来相府捣乱的吗?”
  深邃的桃花眼中覆了一层寒霜,带着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柳蔓华被吓了一跳,立时收住哭声,咬着嘴唇,垂下眼眸。
  贺玄度瞥了她一眼,“柳小姐,今日是我祖母寿辰,你这样当面给我们相府找难堪,是在挑衅吗?”
  柳蔓华惊恐抬头,忙道:“不是,不是,贺二公子,你误会了,我……”
  贺玄度冷冷地打断她:“既然不是,那就有多远走多远。我告诉你,你已经得罪了本公子,我不想再看到你,听懂了吗?”
  柳蔓华又怕又委屈,目光转投向柳桓安。
  柳桓安转身招呼车夫过来,“蔓华小姐不舒服,你送她回去吧。”
  柳蔓华心有不甘,恨恨地望着柳舜华。
  站了片刻,她心一横,甩开帘子,钻进马车。
  贺玄度见人走了,转身向柳桓安笑道:“柳公子,请。”
  柳桓安兄妹由贺玄度引着,进了丞相府。
  柳舜华一踏进院内,胸中止不住一阵憋闷,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辈子那些过往,梦境一般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欢喜的鼓乐声中,她被八抬大轿抬进府。
  贺玄晖的冷言冷语,婆母姑嫂的冷嘲热讽。
  熊熊燃烧的大火,灼热蚀骨的窒息感……
  “柳小姐,当心脚下。”
  清亮的嗓音穿过一世的光阴,将往事击碎,浇灭了心头的灼热与不甘。
  柳舜华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进了内院,要跨一步台阶。
  她冲着贺玄度一笑,“多谢贺二公子提醒。”
  柳棠华拉了下柳舜华的衣袖,低声道:“姐姐,这贺二公子真不错,长得俊又细心,人也好生厉害。”
  柳舜华疑道:“厉害?”
  柳棠华点头,“对啊,你看方才,他三言两语说得蔓华姐姐都无从招架,真过瘾。”
  上辈子贺玄度总是不争不抢,清冷淡然,从不与人费口舌功夫,相府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而如今的贺玄度,但凡不痛快,嘴上从不饶人。
  柳舜华笑了笑,在贺家,他这样也挺好。
  贺玄度耳朵灵,将两人的话听得个大概,听到有人夸他,愈发抬头挺胸,健步如飞。
  “果然,像蔓华妹妹这样扭捏作态的娇小姐,就需要个疯疯癫癫的纨绔来治。”柳棠华眉飞色舞地加了一句。
  贺玄度脚步一滞,眉头深锁,这是夸他还是骂他。
  柳舜华轻轻掐了把柳棠华的手臂,示意她住嘴,“瞎说什么呢,别乱说。”
  柳棠华朝她做个鬼脸,乖乖跟在身后。
  柳桓安边走边道:“真是不好意思,要劳烦贺二公子亲自带路。”
  贺玄度摆摆手,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柳舜华,“我也是碰巧经过门口,顺道而已。”
  宴席设在相府东苑,几人踏过几道门,不知转了多少圈,一路亭台楼阁,张灯结彩,寿乐不绝。
  临到女眷宴席上,远远瞧见宾客们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贺玄度将他们送至此处,向三人拜别,便先行离去。
  柳舜华望着远去的贺玄度,颀长的身材,清瘦挺拔,悠然穿过水榭,风带起他的衣袍,墨发束起,愈发衬得整个人清爽利落。
  挺直的脊背,清朗雅致,流水般清冷,皓月般温润,分明就是前世的贺玄度。
  她一时有些怔愣,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