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片刻,柳舜华缓缓开口:“你也喜欢读《庄子》?”
  贺玄度怔愣一下,嬉笑道:“什么《庄子》,我说的是斗鸡。这些话,斗鸡的都知道,还什么《庄子》,傻了吧。”
  他仰着头,双手撑在椅子边缘,晃悠着脑袋,目光又回到斗鸡场。
  似有微微一声叹息,他余光一瞥,瞧见柳舜华转了头,专心去看斗鸡。
  很快来到第二场,黑鸡依旧勇猛,张开双翼对着花鸡扑去。
  花鸡闪躲了几下,黑鸡紧追不舍。
  突然,花鸡猛地转过身,对着黑鸡鸡冠狠啄起来,霎时黑鸡头上鲜血涌出。
  黑鸡一直占据上风,冷不丁被啄了鸡冠,头上的毛瞬间炸起,朝着花鸡俯冲而来。
  花鸡体型较弱,一时不敌,被黑鸡死死压制。
  柳舜华看得紧张,整个人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
  就在这时,花鸡脚爪奋起,朝着黑鸡的脖颈狠狠一击。
  黑鸡吃痛,爪子一松,花鸡趁机逃脱。
  接连受挫,黑鸡疯一般朝花鸡攻去,花鸡一边防守一边退后,趁着黑鸡转身的间隙,对着此前受伤的鸡冠又是一啄。
  黑鸡方才止住的血顿时又流了起来,血顺着鸡冠流入眼中。
  黑鸡视线受阻,脚步开始混乱。
  花鸡见机会来了,对着黑鸡一番痛啄。
  黑鸡最终不堪其苦,败下阵来。
  锣鼓敲响,这场,花鸡胜了。
  贺玄度得意洋洋地看向柳舜华,“怎么样?”
  柳舜华点头,“蓄力而发,不错,你很有眼光。”
  来到第三场,决胜局,围观之人屏息以待。
  黑鸡已被清理了伤口,上了药止血。再上场时,依旧神气活现。
  鼓声一响,不等黑鸡进攻,花鸡竟一反常态,横举利爪,先攻击了起来。
  黑鸡被花鸡的彪悍震得有些发懵,不自觉退后几步避让。
  待反应过来,黑鸡不甘示弱。
  两鸡来来往往几十个回合后,黑鸡因消耗过多,渐渐体力不支。
  黑鸡似是知晓不能继续缠斗,仗着体型,不断将花鸡逼至角落,对着它的后背猛地啄上一口。花鸡受限于形势,只能不断龟缩在一角。
  柳舜华看得心惊,若是花鸡再不能突围,怕是要被黑鸡死死压制住,恐无翻身可能。
  围观众人齐声叫好,笃定黑鸡必胜。
  瞧见黑鸡步步逼近,花鸡抖了抖翅膀,踩着黑鸡的背,奋力飞起,逃离了束缚。
  黑鸡方摇摇晃晃地转身,花鸡便调转过头,俯冲而来,猛地撞向黑鸡。
  黑鸡被逼不断退后,双脚一滑,竟跌了出去。
  顷刻间,胜负已分。
  周遭一片苦叫,一个个叹息不止。
  贺玄度歪头得意看向柳舜华,活像个斗胜的大公鸡,“这下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我请。”
  ……
  摊铺前冒着热气,肉香扑鼻,叫卖吆喝声四起,道不尽市井百态。
  贺玄度擦了汤匙递给柳舜华,“都说了要请你,你却跑来吃这些?”
  柳舜华接过汤匙道谢,“这个时节,喝点羊汤养胃。”
  雪白的羊汤,混着新鲜的羊肉,上面撒了一层翠绿的小葱,闻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柳舜华喝了一口,一脸满足,“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家羊肉汤味道很不错,没有一点腥膻气,你尝尝。”
  贺玄度慢吞吞地拿起汤匙,尝了一下,“还可以。”
  柳舜华午膳吃得少,这会早饿了,加上又好这口羊汤,很快便喝个精光。
  贺玄度静静地看着她,她吃饭的样子谈不上端庄,但也绝不至于粗俗,就是……极其认真,认真到让人以为她面前的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味。
  “你为何会与我一同看斗鸡?”贺玄度垂眸搅动着汤匙,“你不觉得我就是个没用的纨绔?”
  柳舜华放下汤匙,抬头看着贺玄度,“初次相见,你说要看斗鸡时,
  我的确觉得你纨绔,可慢慢地我就想通了。”
  贺玄度:“想通了?想通什么?”
  柳舜华想了一下,“就比如我,我从小就喜欢做些小玩意。在有些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
  她凑近一些,笑道:“所以说,你会觉得,我很纨绔吗?”
  贺玄度轻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纨绔,做做小玩意,取悦自己而已。”
  柳舜华笑道:“对啊,可见凡事只要不过于沉迷,张弛有度,有些爱好,虽不被人接受,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贺玄度抬眸,“那怎么算不过度沉迷?”
  柳舜华迎上他的目光,“我原以为,你日日留恋斗鸡场,是贪图享乐。可今日一看,你却并不像那些斗鸡客一样痴迷。方才斗鸡之时,我瞧着你还没我上心呢。贺玄度,你去玩斗鸡,到底是为什么,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无聊,来打发时间?”
  贺玄度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烟气缭绕中,他神色模糊不清,柳舜华却感觉到莫名的哀伤。
  贺玄度喃喃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无论我活成什么样,也不会有人在意。”
  柳舜华好像有些懂了。
  上辈子,她从老夫人那里,听到过一些贺玄度小时候的事。
  贺玄度自幼得母亲亲自教养,一向聪慧伶俐。
  兄弟姐妹同在一处听讲,他总是比别人学得快些。
  可父亲却从未夸过他,反而是对贺玄晖偏爱有加,赞他端正知礼。
  贺玄度不服,读书愈发卖力,以期能引起父亲的注意。
  可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只换来贺丞相冷冷一句:切勿自傲。
  后来,其母病故,贺玄度无依无靠,更不得丞相欢心。
  在老夫人膝下养了几年,与贺丞相关系愈加疏远。
  幼时的贺玄度,一直想得到父亲的肯定,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所以当他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父亲正眼相看之时,便开始放纵自己。
  见柳舜华久久无语,贺玄度很快收起情绪,转而幽怨道:“柳舜华,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伤感?好歹我也请你吃了羊汤,你也不安慰我两句。”
  “我在想方才的斗鸡,一时走了神。”
  柳舜华连声致歉后,又问:“贺玄度,你说它们为什么会斗?”
  贺玄度懒懒看着她,“自然是为了赢啊。”
  柳舜华摇头:“为谁赢呢?若是为人,它们是鸡,人赢不赢于它们毫不相干;若是为自己,可无论输赢,它们最后的下场都一样,皆是他人盘中餐。”
  贺玄度微微有些诧异,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最初,它们只是相互试探,并无多大斗志。可鼓声越响,人群叫得越欢,它们便斗得越凶。”柳舜华道:“你说,为了那些毫无用处的呼声,将自己弄得千疮百孔,真的值得吗?”
  贺玄度怔愣地看向柳舜华,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可她却好像什么都懂。
  “贺玄度,你不用得到任何人的认可。”柳舜华说得无比肯定,“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第21章 第21章贺二公子的鹦鹉,似乎与……
  天气日暖,海棠花开得正艳的时候,相府迎来老夫人的寿辰。
  贺玄度晨起,推开窗,正对上院中的西府海棠。
  深绿之间,花开秾丽,芳华尽显,娇若美人。
  他莫名想起了柳舜华。
  当日斗鸡后同柳舜华分开,晚上他辗转一夜。
  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柳舜华的那句“为自己而活。”
  “公子,衣服熏了一整夜,银纤姑姑调的香,你闻闻怎么样?”洪声捧着衣服进来。
  槿紫瑞鹤献寿锦绣袍,红色暗花交领,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在今日这种场合穿,再合适不过。
  贺玄度接过穿上,又拿了玉革带系在腰间。
  洪声啧啧两声,心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向不着边际的公子少了几分纨绔之气后,更显得俊朗非凡。
  穿戴好,贺玄度让洪声找来镜子,仔细照了照,又问:“我瞧着如何?”
  洪声诧异,公子何时关注起自己容貌来了。
  他堆笑道:“公子自是风流倜傥,无人能及。”
  贺玄度满意地点头,对着洪声道:“把我给祖母准备的寿礼放好,我出去一下,回来再拿。”
  洪声疑道:“少爷,怎么这会要出去,有什么事,你交待我办就好了。”
  话未说完,贺玄度早已跑了出去。
  马车穿过长街,一路上柳舜华未发一言。
  上辈子,因脸上起了红疹,柳舜华并未参加老夫人寿宴。老夫人听闻她生病,直呼事不凑巧,还当着宾客的面,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以至相府夫人对她都起了心思。
  这辈子,她戴着帷帽,老夫人无从得知其身份。她和贺玄晖的这段孽缘,绝不会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