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柏风的嘶喊混着眼泪,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在慌乱到变调的尖叫声里把刀劈向面前的玻璃茶几。
  茶几顷刻碎裂成两半,翘起的玻璃尖角割破柏风的手,她察觉不到痛,眼睁睁看着血顺着胳膊滑落到地上,而后很快她又用她那双和高峤长得如出一辙的细长柳叶眼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来你们都是装的啊!你们假装爱她,其实都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生儿子,利用她博好名声,利用她来装点自己的门面!好——好笑!妈妈竟然为你们这样的人丢了命,还要说愿意!”
  柏风踩着玻璃渣朝着自己的父亲走去。她的刀再度举起,要落下时程明伸出手去抓她受伤的胳膊。刀没有落到他的头上,也没有落到任何人的头上。
  ‘咣铛。’
  刀砸到客厅的瓷砖地上,脆亮的一声。
  柏风笑得凄然:“我不会杀你,爸爸。我看透你和你们的假面具,绝不会为你们这种烂人断送我自己的未来。但是从今以后,你也别指望我会继续按照你想要的样子来活。”
  程明的手紧紧攥着女儿的胳膊。他抬着头盯着女儿,难以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女儿产生了这么巨大的改变。
  在这一瞬间——盯着女儿眼睛的一瞬间——不止是程明,连同坐在程明身边的高如阜和柏舟,他们共同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高峤。
  虽然三人没有任何血缘,但相通的心意让她们在想起高峤时也共同心寒。
  柏风有了‘以下犯上’的勇气和经验,套上了家里最大逆不道的长辈的皮囊,以后真的不会成为他们想要的人了。
  而柏风看着父亲和祖辈怯懦绝望的眼神,只觉得痛快。
  第84章 雾霾橙色预警(9)
  “……恩,没问题……恩……想多了……好,再见。”
  高峤挂断电话,想象着柏风拿刀劈碎茶几的样子,对坐在她对面的祝芳岁微笑:“是小风的电话。”
  “听得出你很高兴。”其实电话漏音,祝芳岁已经听见了柏风的‘惊世之举’,“发生什么事了?”
  高峤把柏风所说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转述给祝芳岁。她嘴角不自觉翘起,并且在描述整个事件的时候都没有落下来,“小姑娘年纪轻轻,胆子不小。”
  祝芳岁在高峤讲话的期间一直无声地听着,呼吸声也压得很低,以至于在某一节点高峤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对面其实没有人。
  等到高峤的评价发表完,祝芳岁点点头:“她和你很像,你们都很有勇气。”
  “以前姐姐也这么说过。”高峤的眉毛一扬,视线从祝芳岁的脸上往下移,定在她身上,“或许我们真的很像,谁知道呢。她打电话给我问她这么做爸爸以后会不会不养她,我说她想多了。别的不提,法律也不会允许她被丢弃。”
  从高峤重新意识到祝芳岁是真正存在于她对面的之后,她视线定点的位置就是祝芳岁的胸口。祝芳岁麦色的肌肤上躺着一块和她同样安静但却不容人忽视的紫宝石。
  你戴着它干什么?我们又不出门。高峤提问。
  祝芳岁的手盖住宝石,按一按之后说:“提醒你,我们还有没说完的事情。”
  高峤凝固片刻,翘起的嘴角一点点往下落,“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
  祝芳岁的脖颈前倾,双手绕到后颈,开始解项链。
  高峤曲起手指,急促的敲敲桌子,“你摘它干什么?”
  祝芳岁反问:“你觉得我摘它干什么?”
  “我不知道。”高峤生怕迟一点她的嘴就再也说不出话,飞快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摘掉它,戴着很好看,不喜欢了吗?”
  祝芳岁笑出声来。紫宝石被她放到高峤的书桌上,泛着幽暗的光,“没有不喜欢啊。”
  “那你摘下来是要——还给我吗?”
  “啊,高总送人的东西还会往回要吗?”她把嗓音捏的又软又刻意,摆出一个做作的娇滴滴地笑。
  高峤靠近椅背,翘起一条腿来,“不会。除非你不要了。”
  “我没说不要呢。”祝芳岁笑眯眯的把手肘垫到书桌上,“我说了,戴着它只是为了提醒你。现在你想起来了,我当然就可以摘下来了。”
  她学高峤的话:“我们又不出门。”
  又被她骗了。
  眼前宝石的紫红色总散发出一种幽暗诱人的美丽。陷阱。高峤再度意识到自己被祝芳岁骗的同时也想到这个词。
  不但被欺骗,实际祝芳岁就是陷阱,和紫宝石相同,幽暗诱人,带着温柔包容的光芒。人一旦踏足进这片紫色的深渊,要不断往下坠落,坠落到很久很久也没有找到落点才会惊觉自己被骗。
  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陷入这个紫红色的陷阱里无法逃生。
  “你一直在骗我。”当然说的不只是用摘掉宝石项链这个行为逗她的事情。
  高峤的话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绝望和悲悯,“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真话。”
  她不是提问,喟叹的,也仿佛不需要祝芳岁回答。因为她心里早有一个认定很久很多年的答案,那是祝芳岁用任何话语都很难去击溃的答案。
  祝芳岁晃一晃脑袋,她弯曲如瀑布的头发随着一起晃动,从她的肩膀滑下去,落到背后,“你想要听的话我都能说给你听。但是那又怎么样?你不会相信。”
  她重申重点:“高峤,我说过的,是你不相信我。”
  高峤的掌心握成拳头,“我也说过,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对人的信任本就薄弱。祝芳岁笑吟吟的,气定神闲的问,难道要我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可是为什么——高峤摘下眼镜,揉着鼻梁,提起从前一遍又一遍问过祝芳岁的问题,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前问祝芳岁的时候,她给她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你说的是那次你问我,为什么我不和你吵架,我和你在一起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吗?”祝芳岁和缓的,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你忘了吗?那次我告诉过你,如果你想吵架也可以呀。”
  高峤没有忘记。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她都还记得那天祝芳岁站在她面前,用轻飘飘的就像“如果你想现在吃饭也可以呀”,“如果你想休息也可以呀”,“如果你想买新衣服也可以呀”的语气说,如果她想吵架也可以。
  那天祝芳岁抱着胳膊,亲口承认她从来没有爱过高峤。
  那是高峤第一次听见祝芳岁的‘不’。她自以为自己见到了祝芳岁活人的样子从而轻松,但其实她脸色惨白,步履虚浮,像打了一场败仗。
  “所以你那天是故意那么说的。”高峤咽下一口唾沫,握成拳的手松开,摸到放着烟的抽屉拉开它。
  祝芳岁点头:“是。因为你想吵架呀。”
  高峤把烟放进嘴里,却没能咬破爆珠。她把烟拿下来,放到一边。
  那现在呢?
  高峤问:“现在的你还在配合我的需求表演吗?”
  “当然没有。”祝芳岁把高峤放下的烟拿起来,用手指尖掐破爆珠,小小的‘噗’声,“现在是我主动提起的话题呀,在配合我的是你。所以我会说真话,高峤,我会说真的。”
  她反复说了两遍,向高峤投诚,表明自己的心意。
  应该相信她吗?这个问题并没有从脑海中浮现,因为高峤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认同了祝芳岁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哪怕知道祝芳岁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但下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相信她。
  “再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吧。”高峤把声音挤出来,字的棱角割破她的嗓子,要她火烧火燎的痛,“再说一件。”
  祝芳岁把烟放到高峤掌心里。高峤合起手指,看着祝芳岁。
  “那么,还是说紫宝石吧。”
  祝芳岁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紫宝石。它冰凉沉重,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我的那条项链孙昙至今都认为是价值连城的紫宝石项链。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说它是紫色项链,其实不是。”
  十年前的那场宴会,祝芳岁已经和她的前一任分开多时。她迫切的需要寻找新的人,那场宴会理所当然地成为她最好的‘狩猎场’。
  祝芳岁耳朵上和脖颈上的大颗大颗的紫宝石璀璨闪耀。她戴着它们站在灯光下,任由来参加宴会的人猜测着她的身份。好听的、难听的、细碎的话落进她的耳里又很快飘出去。
  她自顾自地闪耀,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没有人能阻拦她,没有话能击溃她。很快人们被她的镇定自信震慑,尊敬而试探的上前与她攀谈。祝芳岁轻而易举地接上每一个话题:房产、股票、高尔夫甚至错综复杂的隐秘往事。
  她很快在这场宴会里为自己树立了好形象。
  大家都认为她生活优渥,是来路不明的低调富豪。她们迫切的想从她口中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情,试图把她作为通往某条未知但一定是富贵的道路。没有人怀疑她的宝石耳坠和宝石项链根本就是赝品,是二十块钱的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