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一天三顿饭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和祝芳岁出去玩的计划也暂时搁置。每天捧着笑脸端着盛饮料的杯子,跟在爸爸妈妈身后左一声‘叔叔好’,右一声‘阿姨好久不见啦’。
  当然不但我忙,吴桢和高峤也都忙到飞起。
  前者和我境遇类似,但比我快乐。吴桢跟着自己的父母,面对的是好多漂亮明星。她抽空给我发来的照片,各个我叫的上名号的明星艺人把她众星捧月的捧在中间,她尽量压着嘴角,笑不露齿。我面不改色地看完照片,回她一个‘哦’,再面不改色地把她的消息开了免打扰,省的被刺激。
  后者的消息就是我一年之中难得比较爱看的时候了。
  高峤自己要当女强人,离开家单打独斗。每到过年就是她当孙女似的陪着笑脸请她的各位祖宗吃饭。
  每次我给她发消息,她回的都很简短‘吃饭’,‘喝了’,‘恩’。虽然她从不抱怨,但是每个字都透露着满满的疲惫和厌烦,胜过千万字具体的吐槽,看的我神清气爽。
  我把高峤的微信置顶,恨不能给她设置一个特别关注,这样她再一次被饭局折磨的时候,我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如此忙碌到除夕前一天,我和爸爸妈妈去给爷爷扫墓。
  这也是我们家每年的习惯。每到除夕的前一天就要去给爷爷扫墓,说一说今年的事情,和他提前吃一顿团圆饭。
  爷爷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因为胃癌去世的。
  在爷爷去世之前,他是全世界最宠我的人。
  不但我的名字是他精挑细选,翻烂书籍取的,他为着庆祝我的出生,还用带有我名字的诗句开了‘郁园·岸芷’。因为我爱吃甜食,所以他又为我开了‘郁园·兰汀’,专门卖我最喜欢吃的蓝莓巴斯克软心蛋糕。我十二岁那年,随口抱怨了一句在外面吃火锅还要排队好麻烦,爷爷扭头就给我开了一家海鲜火锅店,让我随时想吃就吃,再也不用等。
  记忆里爷爷看我总是带着笑。不管我是跌破了爷爷收藏的古董,摔碎了爸爸最喜欢的名酒,还是弄坏了妈妈的高定礼服,爷爷都笑眯眯地说:“那些东西都是身外物,只要灼灼没有受伤就好。”
  他永远记得我随口说的一句话,为我的笑脸而开心,最害怕我不高兴。
  他去世的那一天我在上学。
  妈妈急匆匆赶到学校里为我请假,二话不说拉着我往医院赶。那时我就有了预感,是爷爷不好了。
  我在车上先哭过一回,到医院以后谨记妈妈的话,忍着眼泪没有哭。
  爷爷住在加护病房里。
  那时他已经在这个病房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放学我都会来看他。我坐在他的床边写作业,他就看着我写作业。偶尔问我一句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起先我还会吃,后来爷爷的身体已经不能让他吃什么,我也就不在他身边吃东西馋他。
  我到病房时,爸爸站在爷爷的床边。看见我,他急急让开,说灼灼快来,爷爷想你。
  我立刻扑到爷爷床边,握着他的手喊他。
  爷爷干瘪而憔悴的面孔抽搐了两下,好不容易提起嘴角,对我露出一抹笑。
  他喊我:“灼灼。”
  我说爷爷我在呢,灼灼陪您。
  爷爷的眼球是浑浊的,泛着枯萎的黄。他很久没有吃东西,生命全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没有力气,手抬不起来,他就用眼神代替手来摸我的头。
  我的心脏猛地缩紧又胀开,疼痛和难以置信已经快要把我淹没。但我不能哭,我的脑子里时刻想着我不能哭。
  我握着爷爷的手,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说了很多话。我说明天就要考试了,爷爷要看我拿第一名的卷子回来;我说吴桢今天给我带了巧克力,是她去意大利玩带回来的,我特意留了给你吃;我说我还在等你出院,我们一起出去玩……
  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爷爷一直听着。
  心率监测的仪器跳动了一下,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响,打断我无休止的絮叨。
  我的手被爷爷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轻到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握了我的手。
  他的嘴唇嗫嚅,说了几个字,心率监测的警报声就从规律的滴滴变为一道刺耳的‘滴——’。
  爷爷在我的大哭声中合上眼睛,再也没能醒来。
  妈妈去喊医生,爸爸在一边不停的问我爷爷说了什么,爷爷说了什么?
  我张开双手被爸爸抱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爷爷最后的遗言。
  他说:“灼灼快乐。”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希望我有光明灿烂的一生。而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希望我快乐。
  我把从花店选来的向日葵放到爷爷的墓前,告诉他我今年过的很好:期末考试都考过了,明年我就能大学毕业了。等我毕业工作以后给他买一个纸扎的大房子烧给他,让他在天上也能住上孙女买的房子。
  爸爸在我身边给爷爷烧纸,他在我说完以后接话,说希望爷爷在天上能保佑灼灼顺利平安。
  妈妈翻了个白眼:“你让老爷子歇歇吧。死了都还得给你带孩子啊?”
  我和爸爸没忍住笑,沉重的气氛一下子便消散许多。
  纸烧完,妈妈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她对我说:“不用你爸说,你爷爷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你。所以灼灼,你一定要努力的好好活,别辜负爷爷对你的期望,也别让爷爷担心,知道吗?”
  我对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重重点头:“我知道。我会努力让自己快乐。”
  “对。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有没有出息,那都没关系。不但是爷爷,爸爸妈妈也只是希望你快乐。”
  爸爸的胳膊从我和妈妈身后环住我们,他故意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蹭我的脸颊,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一样逗完,在我的尖叫声里说:“当然要遵纪守法!”
  “我知道!!”我揉着自己的脸,愤愤地告状,“爷爷!你看你儿子!烦死了!”
  “好啦好啦,一个两个都没正形。”妈妈分别拍拍我和爸爸的肩,“我们走吧。”
  爸爸妈妈走在前面,我慢了她们半步,对爷爷的墓碑挥挥手,我说爷爷,新年快乐。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快乐。
  第8章 发烧
  年夜饭我和爸妈一起在家里吃。爸爸妈妈祝我新年快乐,一人给我包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我赚的盆满钵满,吃完饭就满心雀跃的跑去找吴桢,给她送新年礼物,再和她一起放烟花。
  吴桢爸爸买了很多很多烟花,我们在她家大别墅的院子里放。
  吴桢胆子大,什么样的烟花都敢去点。我有些怕火,站在她家门廊下看她兴冲冲的一个接一个的点火。
  红橙黄绿青蓝紫,天空五彩斑斓,炸出一片又一片梦。我仰头看了又看,掏出手机给祝芳岁打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时,祝芳岁的咳嗽被压在烟花爆炸之下。我把镜头调转给烟花,难掩兴奋:“姐姐,你看烟花!”
  祝芳岁那头屏幕晃了晃,落定时她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好漂亮。”
  我大步往后退,转身进入较为安静的屋里,“姐姐你怎么了?”
  祝芳岁掩着嘴咳嗽几声:“没事,我有点发烧。”
  “啊?几度?什么时候发烧的呀?吃药了吗?”
  祝芳岁在我一连串的问题中弯起眉眼,“三十八度,刚量完体温,还没吃药呢。没关系,应该是有点肺炎,老毛病了。”
  祝芳岁的肺一向不好,一到冬天就容易得肺炎。
  过去两年高峤会请我家里的厨师每天煲好梨汤给她送去喝。今年没有高峤,我接替了嘱咐厨师煲梨汤的工作。前些日子祝芳岁还和我说感觉她今年身体不错,往年这时她已经烧过两次,今年却一次都没有。没想到这话不禁说,她还是没躲过肺炎。
  我看她嘴唇发白,气色不好,再听说她还没吃药,一下子便急了,嚷着说‘怎么能不吃药呢’,扭头我就往门口走。
  原本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吴桢爸爸妈妈见我脚步匆匆,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把电视按下静音后连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视视频里祝芳岁连声的没关系,放慢脚步对吴桢爸妈笑笑,说没事没事,就是我一个朋友发烧了。
  吴桢妈妈听了我这话,问了几句祝芳岁的情况后就让家里的阿姨找来药给我。
  我道过谢,又对视频里的祝芳岁说:“你等我过来吧。”
  知道她会婉拒,我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径直挂断视频。
  从吴桢家到祝芳岁的家稍微有一点距离。但好在除夕路况好,大家都在家里过年,一路畅通无阻。
  我敲开祝芳岁家的门,暖融融的铃兰花香扑鼻,熏得我还没进门便已经昏昏欲睡。
  祝芳岁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袖长裤,赤脚蹬着一双黑色的绒面拖鞋。她掩嘴咳嗽几声,侧身让出一条路叫我进门,“大过年的,太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