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正常来说,应该有埋伏啊?
  他们等啊等啊,都回到自己地盘了,还没等到追兵,更别说埋伏。看着还散发着新鲜气息的新粮,更有兵卒给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这居然是真的!
  秋丞手指摩挲着酒盏杯沿。
  哂笑道:“倒也未必。”
  他倒是没有这名武将那么乐观。
  “会咬人的狗不叫。”
  “谁知道他沈棠是不是不叫的狗?”
  这次成功,有可能是沈棠方面根本没设防,轻易得手不能证明什么,还是要看看对方后手怎么安排才行。但,探子带回的情报又一次超出他们猜测。沈棠除了增加戒备,按部就班地秋收,并无其他动作。
  当真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秋丞怀疑。
  这时,帐内响起一道女声,冷嘲:“会咬人的狗是不叫,但这条狗若哑巴了呢?”
  武将和秋丞都看了过来。
  这名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双九年华模样,一身寡淡黑衣,妆容素净,沉静如水,鬓间不点珠翠,从头到尾只是安静地坐着,唯有听到众人议论“沈棠”才有几分反应。
  眼眸时不时划过几丝痛快与恨意。
  秋丞道:“不可轻敌。”
  这话语气很温和。
  对于有功之臣,秋丞不会轻易下对方面子,同时也理解女子夹带私活,对沈棠偏见与不喜。谁让沈棠将女子一家户籍上的男丁都带走了呢?双方之间称得上血海深仇了。
  女子垂下眉眼。
  眸光落在腰间那枚花押上。
  手指时不时拨弄两下穗子。
  秋丞放下酒盏。
  “再派人注意北尚县的动作……”
  南玉县的粮仓只能解他燃眉之急,若想安稳度过这个年,缺口还大着呢。
  既然邻居这么肥,又这么好下手,傻子才会只光顾一次。南玉县只是小试牛刀,试探一下沈棠的反应和底线罢了。
  正餐,还未端上桌。
  根据女子提供的情报,北尚县相较于南玉县,地势更平坦一些,耕田更多,沈棠在这块地方下了诸多功夫,自然产粮也更多。粗估计粮库的储粮能解决帐下兵将大半年的军饷问题,秋丞不得不心动。
  只是,这次动手要更彻底。
  “唯!”
  武将见天色不早,分享完好消息,也识趣地退下,留下秋丞与女子一起。二人还未说话,帐外传来几声细语。
  不多时,有个装扮干练的中年女子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笑着道:“见郎主这么迟了还未传膳,就知又贪杯喝酒了。妹妹怎得,也不劝着他一些?”
  第587章 如此夫妻
  女子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并未搭理中年女子的话茬,倒是秋丞笑着起身迎上前,从中年女子手中接过食盒。口中道:“小酌怡情,夫人知道的,为夫没有旁的喜好,就好这一口。谈正事的时候不喝点儿,浑身就难受得紧。她也不是没有劝过,是吾不听。”
  中年女人闻言绽开笑颜,故作娇嗔地道:“哦,那我的话,郎主是听也不听?”
  秋丞忙道:“听听听,今日一定听。”
  中年女子抬手推开他胸口,羞道:“妹妹还在这儿呢,郎主说这话也不知羞。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戒不掉这口,只是空腹饮酒有损脏腑。今儿特地准备了些养胃的。”
  秋丞夸张地期待措手。
  “夫人手艺独步天下,今儿有口福。”
  冲女子招呼一起过来品尝。
  女子语调寡淡地答应下来。
  中年女子笑道:“妹妹怎还是这般客气?俱是一家人,妹妹为郎主事业操劳,姐姐不似妹妹有本事,也只能做这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了。”说着还给二人添碗布菜。
  秋丞见状,心中感动。
  中年女子是秋丞结发妻子,二人少年夫妻走到如今。虽说秋丞出身秋氏二房,也是二房唯一的嫡系继承人,但二房资源远不及大房。只能吃到大房手指缝露出的渣渣。
  故而,这对夫妻是一起吃过苦的。
  秋丞对发妻真心尊敬,发妻也贤惠大度,不仅将内宅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中馈琐事办得清清楚楚,对待后院妾室更是温和。秋丞膝下子嗣繁盛,少不了她的照顾。
  只要是有利于秋丞的事,她总会主动退让,例如在女子这事上,也是她主动提的。
  秋丞起初还没这个心思呢。
  倒不是他多有原则,而是论关系,女子算是发妻娘家的远房侄女。女子出身陇舞郡,家族人丁兴盛,哪怕没有出几个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但靠着三代人在陇舞郡扎根,积极经营,也积累了令人眼红的资产。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陇舞郡来了个沈棠。
  真真是天降克星!
  据女子所言,此人狡诈贪婪奸猾,外界的“仁善”名声都是假的,一到陇舞郡就露出丑恶的嘴脸,找了借口强取豪夺,杀人越货,杀了各家男丁,强抢了他们的田产。
  生怕各家报复,残杀男丁。
  各家女眷失了庇护,下场凄惨。
  女人亲眼看着家中男丁尽数惨死屠刀,阿娘带着她和后院姊妹逃难,谁知半路上,不幸被刁奴出卖,他们席卷而逃,可怜一众女眷面对混乱的外界,死的死,病的病。
  阿娘饿死半路。
  姊妹也被庶母贩卖换粮。
  唯独她幸运,活着投奔了远房姑母。
  恨意在她心中滋生。
  午夜梦回,家人的面孔在眼前一一闪现,她梦见自己与姊妹在后院无忧无虑的赏花抚琴日子,梦见严厉但不乏慈爱的阿父,梦见疼宠自己的阿兄,梦见黏着她的小弟。
  不管多美好的画面,最后都定格在一颗颗滚落的人头、一张张惊恐狰狞的面孔。
  她——
  真的恨沈棠!
  恨此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但她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哪怕沈棠只是小小边陲郡守,在外声名不显,但也不是她区区一介孤女能撼动的。
  她自小聪慧,被阿父当做男儿教养,阿父甚至数次抱着她可惜道【倘若你是男儿身,何愁家业无人继承,无人兴盛?可惜,可惜】。家中男丁有的教育,她也有。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亦或者她真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人,她在秋府稳定下来后的某一日,发现了异常。她发现异象的时候,又怕又惧,又惊又喜。
  她没有声张出去。
  但她知道自己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暗中筹谋着如何扳倒沈棠。
  她一介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权没势没有名声,不久之后还是独一份的女性文士。倘若秘密被人发现,小概率是“奇货可居”,大概率会被人当做妖孽杀死,她不能冒险。
  稳妥的办法便是投靠可靠之人。
  在对方庇护下稳稳成长。
  思来想去,唯有秋丞。
  女子那会儿还是双八年华,刚及笄的年纪,尽管遭遇巨大变故,但防范之心仍不足,低估人心的复杂。她寻了机会向秋丞展示自己的特殊,恳求入其帐下,做个门客。
  秋丞自然大惊。
  第一反应是发妻娘家远亲侄女不是侄女,而是侄子,旋即懊恼自己识人不明,居然由着夫人将其安顿在后院。一想到自己头顶可能被戴了不止一顶帽子,脸色都绿了。
  直到误会解开。
  夫人让贴身嬷嬷给女子验明正身。
  确确实实,十成十的女儿身。
  那种被绿的糟心感觉才远离他。
  不过,棘手的事儿还未结束。
  女子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未曾听闻世上有文心文士为女儿身。
  这究竟是牝鸡司晨那般不详的诡异凶兆,还是独一份的天降祥瑞?
  是好是歹,全凭世人一张口。
  秋丞知道女子聪慧机敏。
  对方还会借着发妻之口给自己出谋划策,尽管二人都不说,但秋丞知道自家发妻的斤两——论内宅中馈是一把好手,论经营谋划却是一窍不通,背后自然有人指点。
  爱惜之余,还是留了女子一命。
  唯有几个心腹知道真相。
  越是相处,他越发觉得对方不同。
  与寻常内宅女眷截然不同。
  不论是眼见,还是胸襟。
  发妻道:【郎主这样不妥。】
  秋丞初时不解,但很快回过味。
  故作不知道:【如何不妥?】
  【淑娘毕竟是未嫁之身,时常与郎主私下促膝长谈,传出去,她要不要名声了?】
  秋丞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自是痒痒,但不好主动:【那是你娘家侄女,我是她姑父,身正不怕影子斜……传出去又何妨?】
  发妻道:【说是娘家侄女,但这关系拐了又拐,远了又远,这姑侄关系淡了又淡。终究是不妥当的……她又是一介孤女……倘若能换一个身份,郎主便不用再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