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褚曜却迟疑:“主公,不杀了?”
  “杀自然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褚曜便不再多问。
  顾池自从十乌王都一战,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连滋养身体的药丸也加重三分药量。这会儿坐着马车——哪怕沈棠特地让人给车厢铺上厚厚的兽皮,以减轻颠簸,他仍遭了不少罪。发现大军停止前行,他掀开车帘瞧了会儿热闹,放下后,口中啧啧有声。
  康时与顾池同乘一车。
  无事做便一直闭眼假寐。
  听到他带着戏谑意味的调侃,便不客气地问道:“你何故这般阴阳怪气?”
  顾池笑道:“哪是阴阳怪气?这不是在夸奖主公一人有八百多个心眼么?”
  跟褚曜真是一唱一和的好搭档。
  “这话怎么说?”
  顾池意有所指地道:“被俘虏的女眷,皆是丫鬟婢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这些人家,关系盘根错杂。
  各方居住一块儿,女眷应当不少。
  康时心中微动,心下明了。
  但还是道:“或许是跟其余男丁一块儿,在家丁护卫保护下逃走了……”
  若主人家逃难,就算带上丫鬟婢女也是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这之下的丫鬟婢女都是自生自灭。没被马匪一锅端也正常。
  顾池只是哂笑了声:“你那表弟……”
  康时脸色一黑。
  他现在听到“祈善”二字就头疼,发愁荀贞见到祈善会引发怎样的大战,更愁——祈善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的仇人等着上门追债!这个表弟,他真是看一眼就心塞。
  故作不知道:“元良又怎得了?”
  顾池浅笑反问一句。
  “你猜他为何叫‘恶谋’?”
  祈善招人恨真不是旁人夸大。
  倒不是说祈善亲自下场,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推波助澜,这厮九成九干了!
  外人还挑不出错。
  因为陇舞郡境内兵马空虚得厉害。
  祈善哪有这个精力面面俱到呢?
  康时:“……”
  空气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俄而,康时才低声问道:“可会影响主公声誉?”
  顾池拢紧毛茸茸的狐狸围脖。
  再往后仰靠,调了个舒服的位置,笑道:“主公这不是‘英雄救美’了么?也幸好这里头没个正经女眷,不然的话,咱们这位主公就要借刀杀人,让人出个意外了。”
  正因为没有,所以救得大方。
  但凡这家有个正经继承人活着——哪怕只是个女儿,便没有正经借口收走他们这些年吞下去的田地,更别说将被隐匿的佃户释放出来。还容易被诟病失责失职。
  虽说不严重,但名声有瑕。
  这情况跟当初的林风是不一样的。
  顾池一脸慵懒:“祈元良这厮,我还不了解他?倘若从这户人家家中搜出个能要命的玩意儿,呵呵,莫说杀鸡儆猴,让他扯下一根鸡毛都能作为发作的借口……”
  康时:“……”
  顾池笑道:“你猜搜不搜得出?”
  康时:“……”
  答案是肯定的。
  甚至能省下祈善栽赃嫁祸的功夫。
  因为陇舞郡这些地头蛇干下的事迹,莫说初来乍到的沈棠等人,连底层庶民都有耳闻,只是奈何人家不得。恐怕连这些地头蛇都不知道,他们这回真踢到铁板了。
  这块铁板,尽是狠人。
  简单安抚了被强虏的一众女眷,沈棠等人继续率兵上路,赶在金乌西沉前抵达治所汝爻。率先一步抵达的青鸟已将消息递给祈善,沈棠大老远就看到城墙下的青年。
  近两月不见,祈善清减了不少,原先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
  “元良!”
  她大老远就挥着手。
  祈善率领治所一众小吏为她接风,寡淡的神情终于多了抹喜色,见到出现在视线的兵马,内心也是激动,悬吊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上前行礼:“恭喜主公凯旋。”
  沈棠身躯前倾看他,几乎要趴摩托脖子上,带点炫耀口吻:“近来可有受伤?”
  祈善牵过摩托的缰绳。
  在沈棠期盼目光下,笑着夸她道:“未曾受伤,想来是主公实力又有精进了。”
  沈棠要给自己竖大拇指。
  “这是自然!”
  遗憾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啥境界,遇强则强,这大概就是文武双修的弊端?
  祈善目光清浅,甚至算得上柔和。
  道:“主公一路行军可累了?治所已经命人备好了膳食,庆功准备在明日。”
  沈棠揉了揉肚子:“元良不提还好,你一提——嘿嘿,我还真有些饿了。”
  待在十乌风吹日晒、昼伏夜出,她超级怀念自己那破狗窝,这会儿有着强烈的冲动——吃饱饭,洗个澡,睡大觉。哪怕是天要塌下来的事儿,也得等她睡饱再谈。
  祈善对沈棠偶尔的孩子气很宽容。
  满打满算,她也才十四。
  开年之后才十五。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五感都敏锐,二人交谈声音不大,但有心的话,都能听得清楚。其中要数磨剑霍霍的荀贞最为认真,也最为瞠目惊讶。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
  看向姜胜,压低声音。
  “先登,你确信这是祈元良?”
  面孔是生面孔,但这一点不稀奇——祈善伪装的本事,任谁都要看走眼——可祈善这温和口吻,险些让荀贞动摇。他几乎怀疑,此祈善非彼祈善,自己认错人了?
  “嗯,就是他。”姜胜还拱了一把火,“不信,你现在就下去,看他是何反应?”
  荀贞:“……”
  正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仇家也是迟早要碰面的。康时和顾池二人先后下马车,他与姜胜总不能跟深闺少女一样躲着不见人。再说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荀贞下车之时,听自家主公对着祈善道:“此行收获颇丰,郡府接下来两三年的开销都不用愁了。哦,对了,还多了位能人加入。元良,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祈善道:“能人?”
  沈棠忍着肉疼的感觉:“永固关一战,也多亏了他才能拿下大胜。有了你们,想来陇舞郡恢复繁华只是迟早的事。”不好好压榨荀贞的劳动力,如何对得起她飞走的钱?
  那可是足足五千两黄金啊!
  都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就没了。
  她拉着祈善的手腕,笑容满面往向荀贞马车方向走,好似迫不及待想炫耀。
  他道:“主公……”
  话音落下,脚步停顿。
  沈棠发现拽不动人,扭头瞧他。
  不知何时,祈善的脸色铁青一片,眉峰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双眸一改方才的清浅温和,添几分逼人阴鸷,双唇抿紧,面部肌肉绷紧,这是忍着情绪的小细节。
  而他的视线——
  沈棠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落点在手指摩挲剑柄的荀贞身上,气氛凝滞。
  她耳畔只剩下旗帜猎猎的响声。
  胸腔那颗心脏也跟着咯噔。
  这场景——
  这气氛——
  何等熟悉啊!
  不待她张口说啥,便听祈善不带感情地笑了声:“主公,沈幼梨,你真是——”
  沈棠:“……”
  好家伙!
  久违的杀气,久违的“沈幼梨”。
  可见祈善这回真气疯了。
  她嘀咕:“我、我也不知道啊……”
  祈善用深呼吸,勉强压下脑瓜子的嗡嗡动静,无奈又哭笑不得:“怎得?散落在天南地北的仇家都能被你一一寻来?”
  他心中酝酿着“国粹”。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他以前是搞死了七个主公,他承认!
  所以作为报应,眼前这个主公就非得给他凑七个仇家来达到平衡吗?一想到帐下同僚都是仇家,祈善的内心便开始狂乱……
  他木着脸想,这主公留不得了。
  看沈棠,她反倒先委屈地睁着杏眼、瘪着嘴。茫然无辜的模样浇熄他的心火。
  祈善:“……”
  他偶尔都想怀疑主公是不是故意的?哪有人能这么精准啊,光挑他仇家捡?
  出门一趟捡个仇家回来。
  回回不落空!
  最重要的是——
  祈善指着荀贞,后者拇指抵着剑柄,出鞘些许:“你知道他文士之道吗?”
  沈棠嘀咕:“不知道,但破财。”
  她已经接受是穷鬼的现实了。
  沈棠算是看出来了,她大概是啥“集邮体质”,什么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文心文士都能碰上。即使没有荀贞也会有下一个荀x。
  既然无法反抗,她干脆躺平认命。
  倒要看看,自己这命究竟有多硬!
  祈善道:“急中生智。”
  沈棠嘟囔:“……有些耳熟……”
  可不就是耳熟嘛。
  当初在鲁下郡治所,她就偶然路过,便听姜胜说了一嘴这个文士之道。当时还感慨为何受伤的总是主公,却没想到,被伤害的主公竟是她自己?若记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