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不知不觉,焦躁愤怒已经悄然退去。
  朝臣们听得心惊胆战。
  良久,听郑乔说:“好,此事依你所言。”
  朝臣们:“……”
  殿外的臣子干脆抬头看了看头顶金乌。
  今儿个的太阳,打西边出来???
  自然不是。
  但郑乔这番反常表现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出在年轻勇士身上。
  朝会散去,朝臣们不敢凑到年轻勇士身边,只敢远远看着他,想八卦而不能,抓心挠肺。
  这时,一名小黄门喊住了年轻勇士。
  小黄门恭恭敬敬道:“国主有请。”
  年轻勇士怔然,旋即温和笑了笑。
  “烦请领路。”
  看着年轻勇士逆着人流远去的背影,议论在人群传开。鉴于郑乔不光彩的过去,他对年轻勇士的特殊对待,让吃瓜群众忍不住想歪。直到有人脑中灵光闪现,茅塞顿开。
  他道:“那不是宴安吗?”
  宴、宴安?
  众人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人又道:“宴安,宴兴宁啊!”
  庚国带来的班底仍是一脸懵逼。
  唯独辛国旧臣如梦初醒。
  宴兴宁,这名字搁在现在没什么名气,但在很久以前也曾扬名一时,其父更是辛国名家。
  “然后呢?无甚特殊的。”
  有人悄悄道:“郑乔少时拜师宴安之父啊!这俩算是同门师兄弟,你说关系特殊不特殊!”
  众人:“……”
  第201章 孝城乱(四十一)
  特殊!
  非常特殊!
  只是——
  总有人心里忍不住嘀咕。
  郑乔那厮连亲爹都不在乎诶,庚国坊间甚至有传闻说庚国老国主中风在床的时候,是郑乔借着侍疾的便利,与老国主的王后(如今的王太后)联手,悄悄搞死了老国主。
  坊间无人怀疑这则传闻的真实性。
  无他,庚国权利更迭一向费“爹”。
  老传统,老手艺!
  亲父尚且如此,哪里还会在意师父?
  更何况宴兴宁还只是师父的儿子。
  所谓同门师兄弟,关系也就那样。
  外界议论纷纷,但都没传到郑乔的宫殿。
  另一处,小黄门引着宴安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装潢奢靡、一步一景的雅致花苑。
  八角亭内的石桌以玉石雕刻而成。
  坐下没一会儿,又有小黄门端上来精致糕点,还有一壶花香浓郁的茶。宴安随意瞄了两眼,便知糕点都是自己惯吃的口味,甚至连花茶温度也是,不冷不热,一如往昔。
  宴安垂眸,慢条斯理享用起来。
  直到半盏茶水下肚,熟悉的脚步声才从身后响起,他起身欲行礼问安,余光看到郑乔摆手道:“兴宁,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多礼。”
  宴安:“今时不同往昔,礼不可废。”
  自己的话被驳回来,郑乔也未不悦。
  他知道这位师兄的脾性。
  看似温润好说话,实则固执且有主见。
  郑乔一撩衣摆,在石桌另一侧落座,倘若这一幕让朝臣们看到,估计捡眼球都要捡半天。
  他道:“你先前的计策当真可行?”
  宴安:“国玺落不到他们手中便好,难道你准备派兵镇压两方势力?即便你想,国库还有多少能让你打?帐下兵马同样,你的纵容养大了太多人的野心。这时候再将兵权放给他们,他们头一个讨伐的就是你。”
  给民间势力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哪里是宴安愿意?但不这么做,便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这种时候,更不能放纵兵权给生出异心、养大野心的兵将,只能平衡打压!
  郑乔抿唇不言语。
  这一幕同样能让朝臣惊掉眼珠子。
  从来只有郑乔将别人骂得跟孙子一样,哪有人敢一上来就说他哪里哪里做得不好。即便郑乔真的做得不好,也不能这么直白。
  唯有装聋作哑才能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宴安显然是特例中的特例。
  宴安好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郑乔:“……”
  宴安这话分明是他质问朝臣的。
  这会儿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
  他道:“兴宁,你不该来这里。”
  宴安反问:“如何不该?”
  “孤知道,师兄出山是为了引孤回正途,但——”郑乔难得平和,没了以往的变【态】和喜怒不定,少了令人胆寒畏惧的厉色,这张秾丽无双的脸越发美得惊艳,“孤不想。”
  宴安眸光凌厉:“你不想?”
  郑乔下意识哆嗦。
  手掌心更是隐隐作疼。
  少时犯错,师兄的戒尺阴影尚在。
  他道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一闪而逝的怯意,直言道:“兴宁,孤已经不是你能用戒尺训诫的师弟,更不是无依无靠的质子!孤是这片国土的国主。孤要走的路就是正途!”
  说完,他无奈道:“好好待在祖籍给师父守孝不行吗?非得跳出来趟这一趟浑水!”
  宴安听得额头青筋跳了跳。
  “你也知道是浑水?”
  显然也被郑乔三言两语激出了火气。他气的不是郑乔的拒绝,而是气他的明知故犯——明知所作所为会犯天下众怒,仍我行我素。什么都知道,但什么混账事情都要做一遍。
  宴安又问:“这水是谁搅浑的?”
  郑乔轻描淡写:“是孤。”
  宴安:“……”
  他知道郑乔变化非常大。
  结庐守孝这几年,没少听到郑乔的消息,那些残忍手段,但凡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要破口大骂。宴安也没少在父亲墓前告状大骂,希望这些事情是郑乔受人蒙蔽做下的。
  但他更加清楚,郑乔没那么好骗。
  若传闻是真,多半是他有意纵容的。
  越是如此,宴安越是不敢相信。
  他道:“何至于此啊!”
  郑乔师弟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辛、庚两国百姓又何其无辜?
  大仇得报,为何还不肯放下?
  宴安只想问——
  何至于此?
  郑乔淡淡地道:“人性本恶,孤便是骨子里带着‘恶’的人。哪怕以前还披着一层‘善’的人皮,但假的就是假的……兴宁师兄毕竟不是孤,有些事情,也无法与孤感同身受。”
  “以前怎么披,你现在继续披回去!”
  郑乔陡然严厉:“孤念在同门师兄弟的旧情份上才纵容你一二,宴兴宁,别逾矩了!”
  宴安微怔,语气和缓道:“国主恕罪。”
  郑乔碰了个软刺,有火无处泄。
  他道:“孤作为国主,不需要任何人在身侧指手画脚教孤怎么做,只需听孤怎么安排……倘若师父还在世,也一样!宴兴宁,同门师兄弟一场,孤不希望手上沾你的血。但你真不识相——多一条人命,也不是不可以!”
  宴安却是心痛地看着他。
  他最愧疚的,大概就是这位师弟。
  当年,若是他和父亲再坚定一些,找借口将郑乔带出去游历四方,只要远离辛国王室,或许能阻止当年那些事情发生。
  至少,“女娇”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冠不到郑乔头上!偏偏父亲对辛国国主的节操有一丝丝幻想,以为上了年纪的国主还是年轻时英明睿智的君主,再混账也有底线分寸。
  他则是轻信于人。
  结果却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往后一切证明了——郑乔真的是庚国王室“根正苗红”的子嗣!一旦放开世俗施加的道德约束,便能释放出破坏力惊人的恶兽。
  宴安明知师弟做了无数错事,仍希望郑乔能收手,重归正途。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过,现在的郑乔不是他能说动的。
  郑乔跟他最大的分歧在于——
  前者认为自己是国主,蝼蚁没资格评断他行事善恶。即便评断,也该以他为标准。
  他说善便是善,他说恶便是恶,他说对就是对,他说错就是错!
  一切唱反调的——
  都该死!
  正因为看透这点,宴安才更加心痛。以前那个谦和恭顺甚至有些胆小的郑乔,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自大又荒唐的模样?现在的他,肆意玩弄他人性命,以残酷血腥为乐趣。
  不顾天道人伦、礼义廉耻、孝悌忠信!
  宴安无力揉着眉头:“好,臣识相。不过,国主能否为臣解惑——为何那样对待王姬?”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孝期刚过。
  顾不得太多,匆忙收拾行李上路。
  郑乔痛恨辛国王室其他人,这不意外,但连王姬都这般痛恨乃至下毒手,实属出人意料。作为郑乔最信任的师兄,他知道郑乔年少时不少不可言说的心事,其中便有王姬。
  他这位师弟极喜欢那位王姬。
  郑乔笑道:“孤以为兴宁要问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