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她只得强撑着精神与毒蛇对峙。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深夜。
  那条毒蛇锲而不舍在身侧窥伺她,林风的精神饱受摧残,再加之身体疲累到了临界点,已是强弩之末。若非青年来得及时,她说不定已经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下场可想而知。
  没有摔死反而被毒蛇咬死!
  她光是想想都不甘心!
  “多谢恩人相救!”
  危机解除,林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缓下来,强撑着露出虚弱的浅笑跟救命恩人道谢。
  青年开口问她:“你叫林风?”
  林风此时又饿又渴,嗓子眼干涩得几乎能冒烟,忍着不适哑声回答:“正是奴家。”
  “看来没救错人。”
  说完青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峭壁上生机勃勃的藤蔓——唯独此处有,别处都没有;这季节早就该落叶的树这会儿仍枝繁叶茂——心知有问题,但当下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他又补充:“是沈棠让我来救你的。”
  这句话仿佛给林风注入一针强心剂plus,正欲疲累阖上的眸子蓦地睁开,眼睛亮得映出天边那轮皎月,女孩儿激动抓住他的护臂:“你说郎君?是郎君麻烦将军来救我的?”
  青年点了点头:“嗯。”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
  玛玛的确有委托他注意“亲眷”。
  青年道:“你先睡着,我带你上去。”
  上去远比下来简单。
  青年直接催动武胆虎符,改单手抱着林风,空出的一只手凝化武器,再轻描淡写般抛出,狠狠没入崖壁。随后又如法炮制数次,借着插入峭壁的武器借力,轻松跳上山崖。
  林风还活着,最欢喜的莫过于屠荣。
  刚止住的泪水又刷刷掉下来。
  “林风师妹……”
  晶莹的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
  “呜呜呜……师妹,你还活着……呜呜……”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血亲,唯一的老师下落不明,同门师妹死里逃生,屠荣大悲大哀之后又生出几分狂喜,恨不得与林风抱头痛哭。
  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林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
  她想到惨遭毒手的祖母、阿娘、伯娘婶娘还有姊妹和一干从小玩到大的丫鬟,她们那时也葬送在冰冷崖下。林风那次逃过一劫,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也碰到了同样的绝境。
  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
  一颗颗晶莹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眼眶,她抑制不住哭声,声量由弱变强。
  看这俩半大孩子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作为叛军一员、引爆这场战争的帮凶之一,青年一点儿也不尴尬。他就双手抱臂,站在一侧看着他俩哭,心里默算着时间,神游天外。
  这个叫屠荣的孩子,目眦欲裂发狠的时候像头没断奶的狼崽,此时却像是一只肥胖无害的猪崽。但他对眼前这个叫林风的小姑娘更感兴趣。她不是个普通人,跟玛玛有点像。
  俩孩子没一个理他。
  青年无聊,便又下去了几趟,崖底下全是被摔得内在稀烂的尸体——若非还有一张完整的人皮裹着,摔碎的内脏骨头怕是要流一地。屠荣也从中认出爷奶和阿娘,稍稍止住的泪意再次崩溃,他抱着尸体嚎啕大哭,体力消耗又大,嚎哭途中几欲昏厥。
  青年挥手让士兵将其他尸体就地掩埋。
  听屠荣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属官撇嘴道:“少将军待他们太好了。”
  青年:“跟俩孩子计较什么。”
  属官道:“这不是俩普通的孩子,一旦他们的身份被将军那边知晓,准又来为难您。”
  青年浑不在意,洒脱笑了笑:“没这俩孩子,义兄就不刁难我了?他想刁难我,没理由也能捏造出来十个八个。就当是送义兄一个现成的理由,还省了他挖空心思……”
  毕竟,找理由也是需要动脑筋的。
  义兄那脑子……
  唉,还真是为难他了。
  属官闻言不再作声。
  另一厢,屠荣和林风也结结实实哭没了体力,小脸惨白可怜。不过,堆积胸臆的负面情绪也随着哭声眼泪发泄出去,精神头倒是比之前好了点儿。林风抬袖擦了擦泪水。
  闷着声道:“让恩人看笑话了。”
  “无妨,人之常情。”看着满脸血痕的林风,青年抬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支瓶子丢过去,“拿去,效果不错,免得留下疤痕。”
  眼泪咸的,这么哭都不疼吗?
  他看着都觉得疼。
  屠荣唇瓣翕动嚅嗫数下,愣是说不出道谢的话。这位大哥哥的确是救了他,也帮他收殓爷奶和阿娘的尸体,免于曝尸荒野当孤魂野鬼的下场,还将他阿爹尸骨还给了他……
  但——
  他一脸倔强,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恩是恩,仇是仇。他不会对青年生出恨意,但也实在无法去感激一个叛军首领!所幸青年对此并不在意。处理好事情,青年心情好了点儿,上马挥手,带兵返回大营。
  行至半路,晨曦渐明。
  微暖的光落在脸上,青年遥遥望向大营方向,还有更远处仅剩模糊轮廓的孝城城墙。
  幽叹。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再漆黑的夜也有迎来光明的时候。
  但此处人间不同,黑夜始终笼罩人心。
  青年对着朝阳感慨了会儿,哂笑,扬鞭驾马回程。不出意外,大营门口又碰上那位阴阳怪气的义兄。张口青年外出半夜毫无所获,青年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被如此忽视,义兄心里极不痛快。
  青年:“义兄对此事如此感兴趣,不如去跟父亲、使者说一说,差事交给你去办?”
  义兄阴鸷眼神穿过人群,落在林风与屠荣身上,准确来说是林风一人身上,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意味深长。这眼神看得林风如芒在背,给她的感觉酷似那条盯着她的毒蛇。
  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义兄恶意满满:“你大晚上带兵出去,天亮才回来,也不是无功而返啊。为兄就说呢,为什么你总不肯要父亲赏赐下来的美姬。原来喜欢这种生嫩苗子,不喜欢年纪大的。”
  青年脸色一沉:“义兄慎言!”
  义兄丝毫不惧。
  仍觉得青年是在假清高。
  什么“洁身自好”都是装出来的。
  有回,老东西的下属为了讨好老东西,在酒宴上献出一对姝色无双的双生姐妹花。老东西年纪大了,对女色不算热衷但也不算冷淡,旁人主动献上来,一般情况不会拒绝。
  更何况,那是少有的绝色双姝!
  身材相貌、舞艺才,无一不绝!
  自己不收用也会收下赏赐给心腹。
  老东西满意,他也喜欢。
  不待他开口讨要,只因那野蛮子抬头多看了两女一眼,老东西便大方将两人都赏出去——当然,最后被野蛮子拒绝了,最后换来一通褒奖,不要美人那就赏赐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轮到自己讨要,却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眼睁睁看着两女成了老东西后院姬妾。
  义兄内心颇为不平。
  老东西多少岁了?
  大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一年下来还能给他折腾出两三个弟弟妹妹!
  “慎言什么?你我兄弟,什么话不能说?”青年义兄哈哈大笑,“既然你喜欢这样的,回头为兄给你留意。瞧你找的这生嫩苗子,面皮伤成这样,一旦落疤了,看着不糟心?”
  青年沉着脸色,听了义兄一通阴阳怪气。
  待后者叭叭够了,青年沉着脸色带兵离开,兵马从青年义兄身边经过。
  隐约的,义兄感觉到让他不适的注视。
  循着直觉看过去,却未捉到目标。
  义兄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回到营帐,青年对屠荣说道:“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还以为你会沉不住气冲上去与他拼命。若那般,我只能给你个痛快。就是玛玛那边追究起来不好交代……”
  屠荣忍着恶心咽下口中弥漫的血腥味。
  方才为忍下灭门之仇,他将自己舌尖咬破,靠着疼痛压下内心熊熊燃烧的滔天怒火。哑声切齿道:“我会亲自拧下他的头!”
  青年只是笑了笑。
  评价道:“这个志向……还行……”
  心知这只是口舌之利。
  拧断那位义兄的脑袋谈何容易?
  那位义父还活着呢!
  待帐内只剩她、屠荣和救命恩人,林风忍不住问:“恩人可知奴家郎君在哪?若方便,可能将我们送去与郎君会合?”
  青年想了想,道:“不能。”
  林风心中咯噔一下。
  青年道:“玛玛现在多半在孝城吧?我若是派兵过去联系,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一个‘通敌’的罪名扣下来,那就不是几十军杖能揭过去了。尔等暂且安心在这里等着……”
  林风动了动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