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一刻,许山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在寒冷和绝望中瑟缩着,像一株被风雨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幼苗,随时都可能被连根拔起。她蹲下身,在萧秋惊讶的目光中,伸出了手,那只手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我保证,明天,你会收到惊喜的,起来吧,别哭了。”
  就在这时,阳光突然冲破阴霾,像一把金色的利剑,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洒在萧秋的脸上,也洒在许山晴的身上。那光线温暖而明亮,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萧秋愣住了,看着许山晴伸过来的手,那只手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许山晴的手。那只手的温度,许山晴至今还记得,带着一丝冰凉,却又有着奇异的力量,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天,许山晴把叠了一盒的星星、一个钢笔盲盒、一根棒棒糖,还有一张写着“相信我,你是最棒的”的小纸条,塞进了萧秋的怀里。星星是用彩色的纸条叠的,每一颗都大小均匀,钢笔盲盒是她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棒棒糖是萧秋最喜欢的草莓味。她看到萧秋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那是喜悦和感动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叠得整整齐齐的星星上。
  之后,她们成了同桌。许山晴记得萧秋看她时亮晶晶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像小狗看到主人一样,充满了信任。她记得她每天变着花样送来的阿尔卑斯酸奶糖,有时候是原味,有时候是草莓味,有时候是香蕉味,每一颗糖都用彩色的糖纸包着,放在她的桌洞里。她记得她因为自己胃疼而皱起的眉头,那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她自己在疼一样,然后默默递上温水和胃药。她记得她在物理题上吃瘪时懊恼的样子,嘴巴撅得老高,用笔尖狠狠戳着草稿纸,像是在和题目打架。她记得她抱怨杨花飘进窗户时的嘟囔,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娇气,“漫天的柳絮都飘进窗来了,真烦人。”
  那时的萧秋,虽然依旧有些自卑,有些敏感,但在许山晴面前,却会露出难得的放松和依赖。她会偷偷看许山晴做题的侧脸,一看就是好久,直到被发现时慌忙低下头,耳朵尖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会在许山晴胃疼时默默递上温水,水温总是刚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她会在放学路上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一只温顺的小尾巴。
  许山晴不是不明白那眼神里的情意,只是那时的她们,都太年轻,太懵懂,被学业和青春期的敏感包裹着,谁也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害怕一旦戳破,连现在这样的相处都无法维持。
  后来,因为一场听力考试的风波,她们被班主任强行分开。许山晴记得那天萧秋在办公室外抱膝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她的心也跟着揪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着,喘不过气。她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故作轻松地说“哭什么,又不是毕业了”。
  可心里却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被分开,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像打碎的镜子,即使勉强拼凑起来,也会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
  中考考场的重逢,像是命运的短暂眷顾。蝉鸣正噪,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柏油和青草的味道。她们并肩走进考场大门,许山晴能闻到萧秋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萧秋,你愿意吗?”许山晴的眼中闪过一抹失真的彩色,“你愿意把橡皮借给我吗?”
  萧秋一时红了脸,从笔袋里拿出橡皮,那是一块崭新的白色橡皮,“嗯,可以的……”
  “借我了你怎么办啊?”
  “没事,我还有两块……”
  那一刻的默契,仿佛从未被分开过,像一条隐形的线,将她们重新连接在一起。
  但毕业典礼上的匆匆告别,终究还是让她们走散在人海。签了校服上的名字,字迹在洗过几次后渐渐模糊,任凭恍惚中时间飞逝,只记得还在挽留她的背影,那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人群中,像一滴水珠落入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上了高中的萧秋,像变了一个人。许山晴从别人口中偶尔听到她的消息,说她节食、长跑,一年瘦了三十斤,说她埋头苦读,成绩突飞猛进,从班级中下游一跃成为年级前列。许山晴想象着她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在那些漫长的日夜,萧秋是如何用意志对抗着饥饿和疲惫,胃里的绞痛和心里的思念交织在一起,是如何将对她的思念,化作笔下一首首词、一章章小说,那些文字里藏着她不敢说出口的爱恋和执着。
  再后来,是海边的那次重逢。萧秋站在她身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好久不见”。许山晴转过身,看到她清瘦的脸庞,明亮的眼眸,曾经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轮廓。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就软了,像是多年的寒冰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们聊起过去,聊起现在,许山晴说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却没看到萧秋转身时,那滴落在沙滩上的热泪,那热泪落在干燥的沙子上,瞬间就被吸收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萧秋要去西南上大学,许山晴知道,那是因为她曾说过想去看看。那份深藏的、执着的爱意,像大海深处的暗流,无声地涌动着,从未停止。直到……萧秋为她跳海。
  许山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那段记忆太过沉重,即使隔着时光机的重置,想起来依旧让她心脏抽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她记得接到消息时的崩溃,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而遥远,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她记得在葬礼上诀别萧秋时的绝望,灵堂里弥漫着浓重的玫瑰花香,萧秋的遗像放在正中央,照片上的她笑得温和,可那笑容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跪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再也换不回那个会对她笑、会给她写纸条、会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女孩。她记得林洛筠提出时光机计划时的孤注一掷,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复杂的公式,还有林洛筠坚定的眼神,
  “许山晴,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回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时光机的原理复杂难懂,金属舱体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能量流动的声音像低沉的蜂鸣。但许山晴只有一个念头:回到过去,去真正理解萧秋的爱,去回应她的深情,去告诉她,其实自己也一样,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从未停止过思念。当她在重置后的时间线里再次遇到萧秋,看到她眼中依旧不变的眷恋和小心翼翼,看到她为了靠近自己而默默做出的改变,开始努力学习,开始注意形象,开始变得自信,许山晴才真正明白,那份爱有多深沉,多执着,像磐石一样,历经岁月的冲刷,依然坚定不移。
  这一次,她没有再退缩。她主动靠近,回应她的关心,接受她的好意,在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依旧有些冰凉,却在她握住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紧紧回握住她。
  “在想什么?”
  萧秋的声音将许山晴从回忆中拉回,那声音像一汪清泉,流淌过她布满伤痕的心田。她看着许山晴微微泛红的眼眶,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指腹触到那滴泪珠,冰凉而滚烫。
  “又想起以前了?”
  萧秋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像看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许山晴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真实而温暖,那是活着的、真实的温度。“在想初中时的你,”她笑了笑,眼神温柔,像是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到了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
  “那时候的你,笨手笨脚的,跑操总踩别人的鞋,还被人欺负……哪像现在,写得一手好字,还是人人敬仰的萧副主席。”
  萧秋闻言,也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感慨。“是啊,变化很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笨拙,如今却能写出清秀的小楷,
  “那时候觉得,只要能离你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就很满足了。”
  许山晴轻叹一声,手指穿过萧秋的指缝,紧紧握住,指尖相触的地方传来细密的暖意。
  “幸好,我们没有真的错过。”
  幸好,有时光机的奇迹,让她们有机会重新来过,让许山晴得以体会萧秋那份深藏的、愿意为她改变一切的决心,让她们终于能够双向奔赴,走到一起,不再是单箭头的暗恋,而是双箭头的相爱。
  “来,再试试。”萧秋拿起笔,重新握住许山晴的手,她的手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有力,“这次写‘晴’字,你的名字。”
  笔尖在宣纸上缓缓移动,像是在描绘一幅精心构思的画作。萧秋的手稳定而有力,引导着许山晴的动作,每一个转折都恰到好处。横画如千里阵云,竖画如万岁枯藤,撇画如陆断犀象,捺画如崩浪雷奔。许山晴看着纸上逐渐成形的“晴”字,阳光、青草、天空的意象仿佛都融入了这简单的笔画中,“日”字旁像一轮初升的太阳,“青”字头像苍翠的山峦,整个字透着一股灵动的暖意,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