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而一旦比赛结果尘埃落定,画面色彩定格,再也无法更改。
  有什么能比对没有下一次的三年级生说,你们已经尽力了,更为残忍与无力呢?
  青道与仙泉的比赛是在29日上午场,下午则是稻实与樱泽的比赛。青道打线突破仙泉王牌投手的曲球后气势如虹,顺利拿下了比赛取得半决赛的门票。御幸觉今日上场的王牌及中继投手都表现不错,本忖应当在反省会时敲打敲打泽村一番,以免这蠢小子得意过头,在决赛时摔了大跟头。
  哪想这小子去见了特地从长野赶来东京给他加油的国中伙伴之后,就一直一副蔫头耸脑的样子,就连球场外他一直赞不绝口的铁板烧都没能让他提起劲来。而后下午他们站在观众席观看稻实的比赛,对方更是一副凝重神情看向赛场。
  那副握着拳头的样子,像极了方才五局上,面临满垒无出局数时的神情,让人仿佛想到卧蹲在丛林蓄势的小兽,只等一击将敌人伏击在地。
  这样的神情本应是捕手乐意看到、不易被击败的投手的神情,但御幸心里奇异地却有些许担忧。他不懂这别扭的担忧心情从何而起,却足以让他在观看比赛时偶尔一瞥身边的投手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于是他忍不住在回校大巴上与仓持咬起了耳朵。
  “你有没有觉得泽村今天下午有点反常?”若连敏锐的仓持都没有察觉,那是否是他多想了呢?
  御幸这么想着,余光觑向坐在前方的泽村。对方斜倚看向窗外,仍然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降谷已经睡着了,头向下不停点着,最后摇摇欲坠打在了泽村肩膀上——然而他仍然仿佛不察,专注地看向窗外。
  窗外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吗?
  他也向窗外看去,周遭景色快速后退,稻实的白色队服一闪而过,最后化为模糊的光影,随西沉的太阳一起远去。
  ——这是他们两天后决赛的对手。
  “是见到他那漂亮的国中同学高兴坏了吧!”在御幸看向窗外时,仓持微微伸直了背,朝前探头,“我跟你说哦他居然背着我们,和这么漂亮的妹子互相传简讯!”
  “话说回来,是我错觉吗?”御幸转圜回来的眼神与仓持略带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同班好友上下看得他甚至有些心虚,才疑惑地说,“泽村那小子也就算了,时刻关注前辈动向也是学习方式的一种吧——你又是怎么回事?虽说你关心投手这事儿没毛病,但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关注其中某一个……有点过多了?”
  他在好友如炬的目光注视下瑟缩了下,却仍然回瞪回去,“我说,敏感过头的话就是神经质了哦。”
  “比起这个,”仓持因伸展不开腿脚而放弃了揍眼前人一顿的打算,不甘心地只能嘴炮回去,“关注一个人过头的话就是恋爱了才是真的。”
  “恋爱”这个听上去和御幸一也没有丝毫关系的词汇——
  仓持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将他说出口,御幸却仿佛听见了自己家中,夏季暴雨时挂在窗前的风铃叮当叮当作响,那仿若要被暴风雨吞没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直直地敲打入他的内心——有什么他一直忽视着的东西已然起了变化。
  纵然闹了这么一出,让他搞清楚泽村异常的心思有些淡了,但他仍没放弃追究。在晚上反省会结束后喊住了走在最后的泽村。“等、等一下!前面那个最笨的,你留一下,有特别反省课程要对你一个人上一下。”
  “别以为前辈你后面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我就忘记你最前面说我笨了!”投手转过头,御幸定睛仔细观察一番,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家伙虽然眼睛没红、还知道和自己顶嘴,但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确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除了那一日不知为何的示弱,泽村在众人面前仿佛永远转动的卷轴,不受外物影响,一点一点把自己坚定的内心展示在他们面前。他作为捕手,总是在比赛之时要给他的投手以支撑——但实际上反过来,站在投手丘上的他的投手,又何尝不是通过仿佛永远不会被对手击溃的坚定眼神,在给予他支撑呢?
  因此他特别不愿看见他总精神奕奕、仿佛全身发着光的小投手,露出甚至只有一点点有些沮丧的神情来。
  ‘不管是怎么回事。’他暗暗想着,‘总是要搞明白了让笨蛋重新笨蛋起来才行。’
  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泽村的肩膀,搂着对方意图往操场走去谈心,“我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吧?”
  他明明于人情世故颇为不自然,不愿擅自将揣测说出口,更别提推心置腹地谈心——却一再为眼前的人破了例。御幸也无暇去想这是为何,只牢牢攥着不怎么情愿的投手往外推,满心计划着怎么把显然并不愿与他交流的泽村如蚌壳般紧闭的内心给撬开一角。
  他们走到操场外围,泽村便挣脱了他的双手压制。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晚风送来夜来香甜腻的味道,然后蝉鸣起了、浮云散去,明月高悬在仿若绸缎的夜空中。走在御幸后面的泽村突然深吸了口气,对着天空大吼了一声。
  “泽村果然是通过最原始方式来缓解心情的嘛。”御幸松了口气,也不走了,指了指被路灯聚焦的唯一一块空地,率先坐了下来。而后泽村也坐在了他旁边,张开双手伸个懒腰,手臂擦过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收回去老实地摆在了膝前。
  说了第一句话后,后面的话仿佛都站好了队形,御幸突然就无师自通了谈心的打开方式,也学着泽村把手放在膝前,盯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操场开口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比赛前你和我说什么吗?”
  “嗯?”
  “你说让我不要为你担心,你即便是在投手丘上因被轰出了全垒打而感到恐慌,只要看看周围、看看眼前就能重新鼓起勇气镇定下来,根本不需要我帮你叫暂停给你打气。”
  “还说我是瞎操闲心。”
  他回想起投手叉着腰神气的样子,眼中浮起层真心实意的笑容,“且不说你这么说前辈是不是很没礼貌——这个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泽村与他的目光在月光下相遇,而他眼中的那点笑意还没收下去,就这样直接地落入了投手的眼中。而他再次开口时语带慎重,仿佛在凭月起誓,他想如果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能被对方接收到,是不是就能让他收起点沮丧——若是这样,他宁愿收起他惯有的伪装,把自己藏得极好的最柔软的、最真实的地方捧给他看。
  “我是想告诉你。我也是一样。”
  只要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眼中仿佛有为胜利燃烧起的火焰,听见你精神十足地与守备打气。“我虽然不会感到恐慌,但只要看见你,我就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彩色画卷。”
  仿佛整个明治神宫都因你的眼神而点亮,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模样。
  泽村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或者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率地说出口。他无声地张了张口,突然说道,“只要再拿下一场比赛,我们就可以和三年级的前辈们一起去甲子园了。”
  御幸有些困惑为何泽村强调“他们与前辈们一起”,但仍然笑眯眯地点点头,“没错呀,难为你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呢。还以为你根本没想过甲子园的事情呢。”
  “稻实很强吧?”
  “对啊,很强。”泽村似乎往他这边挪动了几分,两人之间仿佛毫无间隙。远远望去,像两个互相依靠的人影。“但是即便实力悬殊,比赛的意义就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谁输谁赢一切都有可能。”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投手沮丧的缘由。
  “那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呢?”
  他张嘴欲吐槽‘你当你是未卜先知吗,怎么可能知道啊’,却瞥见投手抱膝抿着嘴、似乎快要哭了的样子,不禁改了口,“就算知道结果,就可以不努力了吗?”
  投手红着眼眶朝他看过来——
  “虽然输了比赛之后说,‘我们努力过了’是件很无用的事情。但是努力不努力,偷懒没偷懒,逃避不逃避,自己总是知道哦——就算知道结果,输也好、赢也好,总不想给自己留下个逃避的记忆,尽了全力的话,总能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吧?”
  尽管残忍,但是仍然拥有了尽了全力的彩色夏天的梦。
  第10章
  “你们俩……一起在这里坏笑什么呢?感觉超恶心。”
  距离与稻实的比赛还有一天,青道练习场上一片如火如荼的练习景象。仓持与小凑亮介、伊佐敷纯一起朝牛棚走来时,正巧看见本应该在练习的投捕不务正业地聚在一起,不知投手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咧嘴笑了起来,压根没注意他们走了过来。
  “没什么啊。”回答他的是御幸,将手套向外挪了挪,露出护目镜来。他目光在场上逡巡一番,很快找到了对他们露出受不了表情的仓持,“这家伙上次在和明川比赛结束后跟我交流了有关秘密武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