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姜岁欢的锦履早已被粗糙的泥石路磨平穿动,柔制的外裳都被四周的荆棘给刮得疮痍满目。
  足底和双臂都传来沁着霜寒的刺骨疼痛
  ,她终是受不住,停下来身躯喘着粗气。
  “阿郎,我撑不住了。你别管我了,你先逃吧。”
  她踉跄地倚着身边一粗砺的古树枝干滑坐倒地,不再起身。
  “一点都走不动了?”男人眉心微皱,想来是低估了她的娇气劲。
  “一点都走不动了。”姜岁欢累到连点头的力气都无了。
  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她已经身处炼狱了。最后是被乱箭射死,还是被薛鸣銮折磨死,抑或是被那残暴未婚夫给打死,区别都不大。
  倒不如今天就死在这处,一了百了,还算走得痛快。
  男人讳莫如深地看着她,只见她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那根簪子,安然地闭上了眼,一副视死若归的做派。
  心中没由来地烦躁。
  “东南方位有一断层崖,你敢随我跳吗”
  眼皮还没闭几秒,男人的话就如同一颗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开。
  他想轻生?
  姜岁欢大惊,“虽然我的确是跑不动了,但你也没必要同我一起殉情吧。
  你的人生还一片光明,没必要只守着我一个不放啊。”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道,
  “我的意思是,可以抓着枯树藤条暂时在那断崖处躲一躲。”
  “……”
  姜岁欢尬笑两声,撑着树干站立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跳吧,莫要耽误了。”
  薛适,“……”
  赶在追兵到来前的须臾,二人在各自腰间绑上了跟老树藤条,朝断崖处跳了下去。
  随着头顶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薛适伸出一根手指竖压于唇中,示意她不要出声。
  “奇怪,脚印怎得在这处断了?”
  “莫非他们跳崖了?”
  为首的追兵举着火把就朝崖边走来,他将火把举出断崖,伸头朝下面张望。
  因着靠近崖壁,几块碎石随着男人徘徊的动作滚落而下,擦过两人的躯体往下掉。
  惊得姜岁欢的心怦怦直跳。
  从来未经历过这般场景的她,只觉得手脚冰凉,眼不能转,好似整个躯干也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好在天太黑,那追兵除了一颗长在悬崖断臂上的一棵岩松的残影外,什么都没看见。
  “这两人诡计多端,或许崖边的脚印也是他们布的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跳崖。应是早朝另一处跑了。”
  头顶众人一阵商议后,最终选择继续往南深追。
  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姜岁欢这才敢继续大口呼气道,“他们走了,我们上去罢。”
  薛适却朝她摇头道,“不急,他们还未走远。”
  正当二人翘首以待之际,崖顶突然传来一阵噼啪断裂声响。
  姜岁欢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看见身边的男人突然急急地往下坠。
  她下意识得伸出手抓握住他向上求援的手掌。
  直到系在男人腰间的那根老树枯藤失去韧性全然断裂,不堪重负得从头顶坠入崖下,姜岁欢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好在男人反应敏捷,左手抓住她的手臂,右手握住了岩缝中的一簇多年草根,这才没有摔落下去。
  看着男人因抓握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关节处咯拉响声,她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现在该怎么办!?
  第11章 骗我“你的心上人……可是我?”……
  冷冽的崖风刮在二人互相交握的手上,连带着细小的碎石砂子一起击打着二人的身体。
  姜岁欢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大手从自己的小臂处慢慢滑落了下去,如同敲响了倒计时般,顷刻间,二人便只剩下指节缠握。
  而时间撑得越久,她的指节便愈发不听使唤。
  一整狂风咆哮而过,男人身体受不住力,重重砸在崖壁之上,后背磕上了一块凸起的碎岩。
  姜岁欢清楚地听到了肌肉与石块撞击的声音,以及男人抑制不住疼痛的闷哼声。
  “你放手吧,那藤条枯死太久,如今已然风化,必支撑不住你我二人的重量。
  若是只绑你一个,或许还有生机。”
  姜岁欢向他望去,只见男人正伏在崖石上疼痛喘息,刚换上的那身月白的粗麻袍子隐有暗红的血迹渗出,边界清晰的侧脸已然变得惨白。
  糟了,他旧伤未愈,现下又开始流血了。
  最坏的是,男人肩胛处最重的那道最深的伤口已然迸裂,肩头处宛若被人浇了盆染料般,全然浸成了绛红色。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已经拨雾见月的夜,此刻又开始细雨霏霏。
  突变的天气宛若斩断了两人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在雨水的润泽下,二人只觉相携的双手越来越用不上力气。
  “阿郎莫要小瞧我对你的情意,若是你死了,我一个人独活又有何意义。我定然不会放手!”
  姜岁欢伸手擦了擦掩目的雨珠,咬牙切齿地将这句话说完。
  虽说其中的情谊是假,但她后半句话可不假。
  若是没了他这个现成的钱罐子,她的后半生才是真要遭殃。
  “我要我们都活……”
  然而话未说全,她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响——枯藤断裂。
  随即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她袭来,在一发剧烈的撞击中,她终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姜岁欢是被篝火下木条的炸响声和身上的徐徐渗入的湿冷感给吓醒的。
  她惊跳坐起,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洞穴之中。
  和着洞外那泼泼洒洒的夜雨之声,土雨腥气缠绕在鼻尖的味道愈发浓烈,她焦急地转头寻找共同坠崖的男人的身影。
  而薛适此刻正斜倚在灰黄的石穴壁边昏睡。他长睫垂落,在篝火的映照下,鸦羽般的纤长阴影在橙红的面颊处投落。
  然而饶是那旺盛火光,都掩盖不住男人因失血而泛白的嘴唇。
  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渍,虽说他已将外裳扯开替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但仍有血水在汩汩地往外渗,好不惨烈。
  姜岁欢对他难掩怜悯之心,正砸吧着小嘴想替他擦掉挂在下颌上斑驳血迹,却意外对上男人目光如炬的黑眸。
  怎得这人每次转醒都这般突然,这是第几次吓到她了?
  “你…醒了?”她有些结巴道。
  “嗯。”,男人不着痕迹得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随后两人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相顾无言。
  洞外大雨滂沱,洞内却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运道不错,没想到那断崖下面还有块地方能将人接住。”还是姜岁欢先将这片岑寂打破。
  可谁知薛适不仅不接话,反而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一把短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俨然溢着一股猎人看到了猎物般亢奋感。
  姜岁欢被他盯到打了个激灵,颤声问道,“你这是作甚?”
  脑海中将自己对他做的所有坏事都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知道是她骗了他?
  知道这次的追兵都是她引来的了?
  “别动。”男人的声音愈发狠厉。
  不动是傻子,干等着被捅吗?
  姜岁欢逃跑的动作幅度一下子就变得更为激烈,然而还未等她站起来,脚踝便是一阵剧痛。
  她痛叫出声,疑惑刀子还未下来,身上怎得就感知到了痛觉。
  目光往身下撇去,却发现一条红脖子绿身的虎斑长蛇正趴在她腿上,朝她吐着信子。
  而自己皓白的罗袜上,赫然被戳上一对牙印,乌黑的血珠顺着布料朝外边洇开。
  那冰冷粘腻的蛇肤触感,更是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跳起。
  “啊!”一声惨叫划破雨夜,姜岁欢只觉自己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没了。
  薛适趁那蛇被震慑之际,眼疾手快地用短刃朝它削去。手法精准快速,蛇头顿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后,砸落到了岩洞的另一边。
  眼见那蛇丧命,姜岁欢才敢顺直了气息开口,只是那话语中不乏带着几分埋怨,“你怎得不早说,害我被咬。”
  男人用残破的衣料擦了擦匕身的血污,淡然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动么。”
  “你……”,你虽说了,但又没有明说。简括:说了与没说一样。
  “算了。”
  现在与他争这些还有何意义,瞧着那条蛇
  红绿相间的艳丽样子,怕是一条毒蛇,“这下全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言毕,姜岁欢将头重重往墙上一靠,闭眼等死。
  男人最看不惯她这寻死觅活的做派,眉头一拧,道,“你且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