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王爱和周意全分坐桌子两边,竹听眠则是被齐群和贺念围着坐在花台上歇气。
  李长青平日里不怕冷,今天倒是装备齐全,戴了帽子,连衣服领的拉链都扯到下巴,一瞧就是为了遮掩什么。
  竹听眠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过来我看看。”
  李长青瞄了眼王爱母女,依话过去,顺着竹听眠的手势弯下身,同时问贺念:“没事吧?”
  “没,”贺念回答,也趁着竹听眠扯开李长青衣领的时候往里看,不由为此“啧”了一声。
  齐群当场就“卧槽”了出来。
  青紫抓痕花里胡哨地横在他脖子上,甚至耳朵下边都有道血迹。
  “我真是……”竹听眠松开手,转头看朝王爱那边,“动手是吧?”
  王爱没说话,这倒也正常,但是周意全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就很反常了。
  贺念朝他简单解释,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竹听眠吼累了之后歇了会,突然说:“李长青这些年照顾也照顾了,钱也赔了,但其实一直没有查出来矿难到底是谁的错。”
  “这样好了,你们签个字,日后要是查出来那不是李家的过错,你们就赔钱,道歉。”她如此建议。
  “就是这么开始沉默的。”贺念对李长青说。
  李长青低头去看竹听眠。
  这个人本来今天还开开心心地弄了个漂亮发型,刚才应该没少激动,以至于发丝散了几缕在颊边,眼睫也湿哒哒的,成簇地粘在一起,月光打在上头,随着她呼吸而闪烁。
  哭了还被冻了,以至于鼻尖都挂了层红,和眼眶的颜色一样。
  大冷天劳动她出来折腾这一场。
  李长青心疼得不行。
  他指了指花台,轻声说:“台子上灰啊。”
  竹听眠掀起眼看他,又重新倔强地去瞪周意全,“签是不签,说话!”
  “我们凭什么签!”周意全本身看到李长青就来气,又被这小妮子逼着说话,语气里憋着一万吨愤怒。
  “你还带人来砸我家门,我今天非要把你抓起来!”
  “不签是吧?”竹听眠点点头,“行,我们先去验伤,看看你俩打李长青这件事怎么判,我们谁都不要好过。”
  眼看着又得吵起来,王爱却蓦地站起身,她说:“我签。”
  竹听眠看着她。
  周意全再次被激怒,抡圆了手臂去打王爱,“你是什么人啊!人家明摆着欺负我们!活该你死男人啊!你是个什么人啊!”
  这话实在太难听,齐群骂了一声:“你嘴巴干净点,一把年纪不会说人话还是怎么着?”
  “你个小杂种!”周意全回头吼他。
  竹听眠登时就站起来,“你他妈再骂一遍?!”
  她这句可没人能料到,毕竟小竹老板平日里和空气说话都带着三分笑,今天拿斧头劈门已经足够让人大跌眼镜,这会居然还爆了粗口。
  贺念用口型感叹了一句。
  齐群愣怔一瞬,表情立马由阴转晴。
  周意全被吼懵了,立刻就要还嘴。
  “老太太!”李长青先拉住竹听眠,朝周意全冷声喝道,“你再骂一句,今天真收不了尾。”
  周意全看清场面,眼中有惊慌划过,却不愿服输,但声音已经低了下来,“一个二个的,以为我真怕你们?”
  她像是没能撒气,下一个动作居然是回身又扇了王爱一下,随口的咒骂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母亲的范畴。
  “真别骂这种话。”贺念劝这一句,已经是出于一个人类的立场。
  所有人都瞧着王爱,她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站在原地,就那么瞧着竹听眠,声音更大了些:“我签!”
  “你明天来民宿找我,”竹听眠扒了扒脸两边的头发,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说话都发虚,“再见。”
  王爱又叫住人,踌躇了会才问:“我儿子,今晚可以在你那待一晚吗?”
  她回头看了被砸的东西,深深呼吸,然后咬牙说:“我收拾收拾。”
  周意全已经一屁股坐地上哀嚎起来:“作孽啊!作孽啊!!!”
  竹听眠扫了一眼那老太太,问贺念:“最近房价多少?”
  “标间170含早。”贺念回答。
  于是竹听眠就对王爱说:“你听到了,明天过来补交你儿子的房费。”
  王爱抿着嘴点头。
  竹听眠又说:“你家的门,我会尽快联系人修理。”
  王爱还是点头。
  竹听眠最后看了一眼周意全。
  老太太五官都扭做一团,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漏喘了一口气就在再难维持这口气一般,目光衰败地喊:“你不听我的啊!你不听我的会吃亏的!”
  我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真是一句魔咒。
  “你自己想清楚,”竹听眠对王爱说,说话,转身看了眼李长青,瞧见他下巴上的拉链头,心情又开始变得差劲。
  她再次扯下他的衣领看了一眼,看得呲牙。
  “李长青,我没力气走路了。”她说。
  “我背你回去。”李长青转身,弯下腰。
  竹听眠靠了上去,伸手紧紧地地扣住他,把衣领挤得贴合着脖子,恨不得把那些触目惊心血痕压得当场愈合。
  她把脸闷在李长青脖子后面,呼吸压进李长青羽绒服里,又被熨热了送出来,反复几次,心口也觉得没有那么冰凉。
  心口暖了,也就有力气指责:“长得人高马大,居然还会被欺负成这个样子,都不知道平时吃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
  竹听眠闷闷不乐地说:“你太浪费粮食,你以后得给我交伙食费。”
  又开始不讲理。
  李长青托着t她的膝窝,想着她才是吃了饭不长肉,这会背着都没多少重量。
  而且,自己明明没有天天都跑去民宿蹭饭。
  但他还是很快答应下来,“今晚回去就交,把以前的都补上。”
  可竹听眠依然没有兴致,趴他肩上安静了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青有心想让她别再回忆刚才的事儿,于是主动开辟话题:“下午那会,你教陈小胖那曲子我知道。”
  竹听眠正在懊恼刚才不该没绷住情绪哭出来,会显得气势不够,而且有几句话也说得不是很到位,她恨不能回溯时光,重新去发挥一遍。
  目前她整个人都被灰色的惆怅笼罩,但也分神听了李长青说什么。
  知道这首曲子叫小星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竹听眠的注意力也没能被分走多少。
  她懒懒地问:“是吗?叫什么?”
  这本来是一个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可生活中总有话到嘴边又突然忘词的情况。
  李长青愣是没想起来,可祖宗还在背上等待回答。
  他找了近义词。
  “小陨石。”
  “哦……”竹听眠敷衍一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有点荒谬了。
  “小什么?”她问。
  “小陨石?”李长青说。
  竹听眠呆了几秒,最后把脸埋进他脖子里笑出声。
  “小傻子。”
  小傻子也跟她一起笑,回程的心情因此而变得轻松不少,到民宿后李长青先把竹听眠送回房间,又感谢辛大嫂守到这个点,最后带着陈小胖去房里哄睡着,轻手轻脚地关了房门退出去,下楼瞧见竹辞忧不声不响地站在那。
  李长青往前台瞄了一眼,没看到贺念。
  民宿最近装上了迎门系统,要是有人夜半投宿,按下门铃就能立刻召唤贺念出现。
  鉴于贺念执着于不遗余力的省钱,竹听眠这个非要在非热门旅游景点开民宿并且非要安装这个系统的行为,就显得冒大不韪。
  但的确有效地让贺念不再大冷天睡堂屋的沙发椅上,杠子也早已回屋,李长青这会和竹辞忧说话也没必要压低声音。
  可两人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讲,到堂屋里面对面坐了会。
  李长青最先没忍住问:“你脸怎么回事儿?”
  怎么半天没见,又肿了。
  竹辞忧避而不答,“她情绪怎么样?”
  “你又不是没看着,”李长青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孙明和王天此时还在他家里守着人,顺口对竹辞忧说,“你也不知道拦着点,镇子里和外头不一样,真冲动上头了怎么动手的人都有,谁还会记得要收力气,那周老太太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出事儿或者竹听眠出事儿,或者你们几个,谁碰伤了都不好解决。”
  小地方,邻里邻居之间都有私人恩怨,而且往往是历史遗留问题,动辄牵扯两三代人,绝对不是当场一两句话能争辩出个是非的,旁人都乐于有热闹可瞧,更别指望谁能站出来主持公道。
  李长青已经深刻地体会了很多年,所以今晚才听见竹听眠动斧子的时候,头发都炸得竖起来了。
  还好没真的发生什么。
  他回复孙明说自己快回家了,二十分钟左右,抬脸发现竹辞忧正盯着他肩膀看。